“开春新蕴了一壶茶,你若是觉得乏了,不如去亭上坐着品品茶?”
苏家的人大抵都爱品茶,刘景真是后来才知道的。
幼章回顾四周,开春的湖水都暖得很,在郊外走一走,心情确实好很多。
她知道刘景真这是在体恤她,担心她的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
默默记在心里,却又言表不了,幼章还是点点头,“我并不觉得累,好久没出来走,境界都开阔了很多,只是我觉得,若是你带来的茶,必然是极好的,那我还是品一品,万不可错过这个良机的好。”
刘景真便像春来花开一般,神情一下子漾了开来,“好。”
素是营前的人,做不了如此风雅的事,幼章看着,先动了手,“你等等,我煮一杯给你尝。”
到底为何将她记在心里这样久,大抵就是眼前的这副模样罢,每一次的举动,不是她多够有外人言说的温婉,恰恰就是不经意的抬头俯首,都要让它回味许久。
年少时期,初被接回大巷,一切都还是陌生的。
到底哪天起,有个从姑苏回来的小姑娘,天天翻他家的墙,恰在墙底下缺眠的他,总能被她砸个正着。
“小哥哥,你不要乱说的哦,我就是摘果子来的。”
她伸手,指了指他的头顶,“你看,就是这个。”
刘景真无心去看,推了推面前的人,“你先从我身上下来罢。”
幼章一松手,才发现,整个人都骑在了他身上。
而后的日子里,果子熟透了,她便日日爬墙,日日吵着他去摘。
他在亭子里读书,她在啃果子,他在烈日下练剑,她也在啃果子。
这样挺好的。
这一年,他也知道了她的小名,宁儿,不如她这个人,一点也不宁静。
转眼就到了秋季,树头的果子也已吃尽,越过墙头,送她回去,她甚是欣喜,“那明日你早些等我来,我送别的东西给你。”
没有明日了,第日起,他就去了关外。
次年再回来的时候,匆匆见过她一面,远远瞧着,她规矩了不少。
特意站在路口多时,只等着她来打招呼,万没有想到,她擦肩而过时,见面已经不识得他了。
怔神间,她的茶已煮好,递到他面前,温良的模样,不如从前灵动却也是另一个她,“有些烫,等一时。”
真好。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还能不能守得住她。
“怎么了?”幼章吃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就发怔了?”
回过神来,亦端起面前的茶,虽烫却可以接受,“无事。”
喝完这一杯茶,亭下便来了人。
来人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幼章抬头看,就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自然不会细问,便说,“你若是有事,就尽管去,我在这里等你。”
刘景真起身,环顾了四周,留下几个看守的人,“那你待在这里,我去去便来。”
舒州最近杂事诸多……
说起城里最近的事,身在其中之人,可谓感知风云变幻,朝夕之间,连呼吸都是紧的。
苏厉平做这个决定时,临前一日时就在案上沉思了一宿。
推开门时,守门的人回话,“先生在堂前等候多时了。”
葛思珉其人,实在为他所钦佩。
十多年没有触过面了,再相见,还是曾经的模样。
只是看去,换了头钗衣衫,不显得耀眼,一身墨色单薄,显得略仙风道骨了些。
虽犹外表,其内不显,苏厉平就明白了,这人,终究没怎么变。
“苏兄。”
他转过身来,与他相视,看着看着,苏厉平就笑了,“贤弟啊贤弟,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
到底是说什么呢,葛思珉却能从他言语的无奈中明了了,当即一笑,“半老的年纪,能做点事,就做了罢。”
送他出门到府外,葛思珉停步,“就送到这里了罢。”
苏厉平抬眼看,行车代步,今也只是马车,多少年前,他可不是这样,伸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说,“瑜卿,你可知,请愿陈情令,不是因由我家子弟受其辱没的缘故,这点之气,非但忍得住,还能有旁的法子,十一王的做派,营前诸人不服,只是怎样烧,这把火可都烧不到我的头上来,我不比你,当家做派二十余载,背上的东西却一点也不比你少,只是若问我这样决断的原由,那恐怕也只有一个。”
葛思珉神情刹那波动,自是有感触。
“瑜卿,我是信你这个人,不为旁的。”
知情知意交往,还能说出什么客套的话呢,葛思珉索性拢了拢袖子,道,“我不负你。”
在舒州的事,已然结束,动辄起身,赶往京中。
中途夹道而行,三千绕马在帘外说,“爷,不大对劲。”
春来万物皆新,苍翠一片,风和日丽。
幼章坐在亭上,被吹来的风快要熏醉了去。
等了许久,没等到人来,又一时,见着齐鹤持马来了,初下马,齐鹤就道,“刘景真来不了了,他嘱我带你回去呢。”
哦,“也好。”
幼章好奇的是,“十五哥呢?”
齐鹤摇头,“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在林外等了等,竟然见着了匆匆而来的钟地,“二位主子,公子叫我送你们回去,走罢。”
被催促地频繁,齐鹤抱怨了一句,“不就是打起来了嘛,偏不让我瞧。”
“咳……”
齐鹤收了嘴,这种略有血腥的事,还是不要让幼章知道的好。
一路就回去了,坐在马车里,幼章都感觉到今日的车,行得极快。
一时有晕眩的感觉,幼章揉揉脑袋,开了帘子,呼吸呼吸外头的空气。
这一瞧,就见着了前头人声鼎沸,有些嘈杂。
马车便也跟着停下了。
初一停,齐鹤也渐渐醒了来,问,“何事啊?”
“前头有些闹,路被堵了。”
齐鹤不是耐得住的人,拨了帘子就下了马车,“我瞧瞧去。”
走了两步,觉得不对,绕到幼章窗帘这头,拨了帘布与她说话,“你不要下来啊,我就去看一眼,马上来。”
“嗯。”
幼章点头,可却顺着这里的视线仿佛瞧见了远处的光景,索性出了半个身子来,往外仔细瞧了瞧。
那前头正闹着的,不就是东流吗。
东流如其名,打头的他从屋檐过去,如一阵疾风般,就从幼章的眼皮底下飘走了。
再看时,前头还在打闹,这一时半会,府衙的人定赶不来。
只是,东流如此大作为,急切持往,可是为了什么?
不用思祚,幼章的心霎时就紧了起来。
不,不管是不是,她都要去看一眼。
出了帘门,使了使劲,跳了下来,委实没站稳。
外头赶车的在看热闹,钟地也追着齐鹤去了,便没人注意到她。
喧闹人群里,幼章僻了间静处,手里渐渐出了汗,一把扯下了遮在里衫内的那块玉,紧攥在手里,寂静巷道里,她的声音也有些干涩,“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既是他派来的,那就一定在,你出来,出来!”
没有动静。
幼章拿起玉看了看,狠下了心,一把甩在了地上。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一把接住了甩出去的玉,继而捧在手里,走到幼章面前,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去见他,现在,马上。”
总不该命置于此,多半拖着残喘的身子,葛思珉吐了一口血水,靠在树头喘息,初服了药,还没有缓过神。
满山荒野,一林之隔,那头是平静的天,里头尸横遍野。
已退无可退,葛思珉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笑了起来,“这是留了半个营的人,人去闽州,还不踏实,滥用军权谋命,到底是我低估了他。”
“爷,还要等多久,我怕是撑不住了。”
毕竟人数太多,三千总有不敌的时候。
葛思珉抬头看,鸟雀西去,“快了。”
话语间,果然前头来了声响。
三千提剑,又觉得斗志燃了起来。
砍了林木,就要腾起,葛思珉一把按住了他,“慢。”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他已经瞧见了。
“爷,是,是苏姑娘。”三千也瞧见了。
“葛思珉!”幼章快要窒息了去,这么惨烈的场景,固然可怕,却敌不过他倾靠在林木些,奄奄一息的模样,她以为,他就要不行了。
葛思珉是要不行了,那是胸口气血憋的,没忍住,一口就飚了出来。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葛思珉,葛思珉!”隔着人海,幼章想过去也过不去,只能无望地喊他,希望他听见,理她一声,好让她知道,至少他还是有一口气的。
幼章带来的这些人,身将士死之人,乱葬岗这一堆,怎样都不及。
许是幼章的动静太大,残留的余客找到了方向,“冲。”
一拥而聚,自是冲向了幼章。
人群的转向,才算是慌了葛思珉的神。
“去,过去。”
“爷。”刺开眼前的人,三千还是听了令,“爷,你撑住。”
撑不住了,外头一声霹雳,他也彻底倒下,“等的人总算来了。”
恍如劈开一条过道,三千往这边杀来,这里人往前杀去。
什么都顾及不了,他不是个好人,她知道,可她待他的心,就从没有变过。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倘若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那也该是这样的。
奋不顾身地往他的方向跑去,有你在的地方,即使血雨腥风,即使前途未展,那也无所畏惧。
你等我,我这就来。
“幼章!”本是在马上观望的人,待看见清了是谁后,心都提出来了。
倾刻间,双双待马行持,拔剑而出。
不不不不,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葛思珉,葛思珉。”
再等不及,幼章一把扑在了他的身上,满眼满眼的血,幼章霎时哭破了喉咙,“你醒醒,你醒一醒。”
本是体虚,流了些血,伤口的疼都感受不到,缓缓睁开眼来,却紧紧搂紧了她,“别哭了。”
你再哭,我怕是会把持不住。
幼章吓也吓死了,怎么可能还停得住,“你到底,到底在做什么?”言语间的哽咽,幼章是用了毕生的力气来吼,“为了什么,要到这样的地步,葛思珉,你这个傻子……”
停不下来,即使外头瞬息刀变,幼章也顾忌不了,“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抽泣着,发狠想停一停,还是不行,索性抱着他,带动全身来啜泣。
她的抖动牵扯到他的伤口,隐隐作痛,葛思珉伸手来,覆在她的头上,良久,良久……
“唉。”
从前为了什么,思虑不清楚,现在为了什么,从这一刻起,应当无比清晰。
幼章抹了一把泪,哭得不能自已,扶着他,仍是想问,“你还好吗,你现在,疼不疼?”
他摇头,淡淡的语调,“我不疼。”
一刻的对视,幼章已控制不住面部表情,再多一时,她的神情就要崩裂,总算稳住一丝的情绪,捂住半个脸,淡淡啜泣,“葛思珉,当真要如此拼命的吗?”
倾靠在树干上,葛思珉抬眼看她,并未言语。
“我真是一点也看不透你,一点也没有……”
再多的怨言都戛然而止,因为面前的人,用了他紧存的余力,伸手揽住了她,搂到怀里,身子无力,脑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微弱的存息,可她听清了,无比清晰,“倘若别的事都不作数,那这一件,我说给你听,绝无戏言。”
“幼章,既然如此,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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