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你认识这两人？”陌颜小声问到。
    贺梓川道：“贺家灭门案发生之后，我在贺家堡外曾与那位绿衫青年有过一面之缘，他自称机缘巧合下成为了一名散修，我见他并无可疑便没有深究。”
    “此地距离贺家堡何止千万里之遥，一位元初境的低阶修士如何在短短两个月之内从落崖城赶到这里？”
    “现在看来倒是我当时大意了，这名青年不简单，我们得小心应对。”贺梓川说到。
    就在贺梓川与陌颜说话的档口，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已经穿过破庙前院，进入破落的正厅之中，看到坐在篝火前的贺梓川与陌颜，二人也是一愣。
    “啊，是前辈！”绿衫青年看清贺梓川，当即欣喜地上前两步，行了一礼。贺梓川不动声色地欠身还礼。青年又转向陌颜，准备向前辈的朋友问好，却看到陌颜的绝世姿容，立即被惊艳到忘乎所以，行礼的姿势做到一半，便僵在那里，年轻的脸庞上白里透红，嘴张得大大的，就差流出口水来。
    陌颜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稍稍撇过脸，重新戴上面纱。贺梓川则轻咳一声，惊醒了沉浸在陌颜容貌之中的绿衫青年。
    “啊，晚生，不，在下，不，晚辈失礼了，还望二位前辈莫怪。”清醒过来的绿衫青年似乎手足无措，连连作揖赔罪。
    似乎觉得青年有趣，陌颜掩嘴轻笑一声，银铃般的笑声让绿衫青年心中一荡，险些再次失态。不过好在这位青年似乎还有些定力，短暂的失神后，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敢向陌颜看上一眼。
    这一幕与贺梓川初遇陌颜时的反应何其相似。贺梓川情知陌颜此刻心中悲痛，又对进来的二人抱有深深芥蒂，怎会因为几个滑稽动作而发笑，不过是以此试探对方罢了。贺梓川感慨每个女人都有演戏的天分，特别是陌颜这般善用自己美丽的女子。
    “小子，你认识他们？”老头放下背上的背篓，在破庙的另一头，倚着倒落的半截佛像坐下，见绿衫青年见礼后失魂落魄地回来，便问到。
    “啊，是啊。啊，你说什么？”绿衫青年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回味之中，被老头一问才惊醒过来。
    老头见他模样古怪，疑惑道：“喂，你真认识他们？看你的样子像是丢了魂一般，在这深山破庙之中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嘴角朝贺梓川二人努了努，意思那不干净的东西搞不好就是对面的二人。
    绿衫青年大惊，赶忙小声提醒道：“哎，老头你可别瞎说，那二位前辈都是高来高去的仙人，手段厉害着呢，让他们听见了要你好看，我可救不了你。”
    老头哼哼一声，不屑道：“还用你说？你看那两个人这在狂风暴雪之中仅仅身着单衣，不是有些道行的修士便是作恶的厉鬼，哪像你这小子外袍里穿了好几层棉袄。”
    绿衫青年被说中心事，脸颊一红，不服气道：“老头，你可别瞧不起人，哪位上仙大神不是从低阶修士开始修起的？等有朝一日，我修成正果，定要叫你刮目相看。”
    老头在倒落的半截佛像前清理出一块空地，和衣而卧，瞟了一眼自信满满的绿衫青年，淡淡道：“等你成了陆地神仙，老头我坟头的草都该有几尺高了，就算有那一日，也是看不到咯。”
    绿衫青年坐在老头对面，古怪一笑，说道：“要我说啊，你一定看得到，不然咱们打个赌？”
    此话一出，老头脸色微微一变，但仅仅一瞬之后便又恢复正常，说道：“怎么个赌法？”
    绿衫青年朝贺梓川一指，说道：“那位前辈曾经告诉我，咱们修士真正能修到的最高境界是化境，若你能见到我进阶化境的那一日便算我赢。”
    老头双眼微眯，说道：“你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若我输了，条件随你开，若我赢了，你那本剑谱得借我看看。”
    “你那时都是化境修士了，还看我这本破剑谱作甚？”
    “不过是为了完成心中夙愿，不然你以为你那破剑谱有那么金贵？”
    老头翻了个白眼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诓我那本剑谱，我不赌。”
    “你这老头怎这般小气，不过看看而已，又不会夺了去。”
    无论绿衫青年好说歹说，老头就是不松口，最后竟干脆一个翻身，不再理会绿衫青年。眼见这倔老头软硬不吃，绿衫青年也无计可施，只得坐下打坐。
    二人的对话自然一字不落全部落到了贺梓川和陌颜耳中。贺梓川细细梳理，其中似乎并无异常之处，却又处处透着诡异。那绿衫青年仿佛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自诩能够进阶化境；而老头似是一介凡人，寿命再有十几二十年也就到头，面对必胜赌局却不敢参赌，是性格使然，还是内涵玄机？
    贺梓川一时想不明白，便传音向陌颜问道：“沫儿，你看这两人可有古怪？”
    谁知一连问了几声，都没有回音，贺梓川扭头一看，发现陌颜脸色煞白，眉头紧皱，掐着手指似乎心中正挣扎得厉害。
    “沫儿，你怎么了？”贺梓川心中关切，也顾不得还有人在场，开口问到。
    声音惊醒了挣扎中的陌颜，她回过神来，看到贺梓川温煦的眼神，脸色稍稍好看几分，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你想到了什么？”贺梓川又问到。
    陌颜又沉思了片刻，做了个手势，让贺梓川稍安勿躁，自己则起身朝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走去。贺梓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陌颜身后。
    陌颜走到绿衫青年近前，绿衫青年似有所感，从闭目打坐中睁开眼睛，看到是陌颜，立刻压低了目光，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姐……哦不，前辈……有……有何事？”
    陌颜看了看绿衫青年，又看了看背对自己看似呼呼大睡的老头，凝重道：“不知道二位可曾听过一句预言？真仙、地仙庙中赌，宝物赠与后来人。”
    绿衫青年一脸茫然，而老头却浑身一震。
    “天下从此几分乱，待到修罗现人间！原来姑娘来自东海。”老头慢慢转身坐起，饶有兴致地看向陌颜。
    绿衫青年和贺梓川惊讶地看着老头，只有陌颜似早就了然，一字一顿道：“你是真仙还是地仙？”
    老头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只是山野一老头，不信姑娘可亲自探查。”
    陌颜也不客气，双目红光一闪，手中打出一道法决，只见一道黑气打入老头体内。
    “前辈不要！”绿衫青年以为陌颜要对老头不利，急忙开口阻止，只是话音刚落，打入老头体内的黑气便已飞出，被陌颜张嘴吸入口中。
    老头也不理绿衫青年的焦急，只是微笑着望向陌颜，问道：“如何？”
    陌颜脸色数变，惊讶道：“你果真是凡人，那你怎会……”
    “怎会知道东海无字碑上的预言吗？”
    老头请陌颜与贺梓川坐下，说道：“老头我一生游历天下，尤其对修仙界的奇闻轶事十分着迷，也曾亲眼见过东海无字碑。”
    “不可能！”陌颜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反驳道：“东海无字碑又被称作天灾碑，就算是化境高手看过碑文也会招致无穷灾祸，连我都未曾亲眼一见，只是听闻家中长辈无意提及才知此事。你一介凡人如果真的看过此碑，怎可能活到现在？”
    陌颜神情悲戚，贺梓川心中一紧，不禁联想到莫不是因为当年东海魔帝看过此碑，才招致陌颜母亲惨死的横祸？
    贺梓川正想着，却听老头哈哈大笑道：“姑娘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东海无字碑被称作天灾碑不假，但之所以被称作天灾碑，并不是因为他本身能够带来灾祸，而是因为它记录着灾祸。”
    “此话怎讲？”陌颜问到。
    “据老头所知，天灾碑一共记录了三十六句预言，但千万年来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一句，便是那句‘真仙、地仙庙中赌，宝物赠与后来人，天下从此几分乱，待到修罗现人间！’”
    陌颜点头，老头继续说道：“姑娘可知此话何意？”
    陌颜仔细一想，说道：“自然是真仙和地仙在庙中对赌，然后将宝物赠与另一人，天下从此大乱，一直到修罗现世。”
    “姑娘说得也对，也不对。从字面上看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最后一句提到‘待到修罗现人间’。姑娘的意思是，等到修罗现世，纷乱便可结束。但是修罗乃是恶神，残忍嗜血，凶猛好斗，他的出现只能是乱上加乱，怎可能结束乱世呢？”
    “那这句预言到底何意？”绿衫青年经不住疑惑，抢先问到。
    老头微微一笑，娓娓说道：“其实这句话如果拆开来，从字面理解，姑娘说得全对，但连起来却另有不同。老头我的理解是，这天下所有的纷乱其实都是为了供养修罗现世！”
    “什么？！”其余三人异口同声，惊讶不已。
    “老头我认为，这句话其实没有说完，如果仅从字面理解，意思是赠宝给后来人引发了天下大乱，然后修罗现世结束纷乱，几位认为从常理上能说通吗？。”
    几人若有所思，纷纷摇头，老头又继续说道：“但如果预言并不完整，这句话的意思就很可能是，真仙、地仙在庙中对赌，然后将宝物赠送给后来人，这个人在修罗出世的乱世中或许可能有些作为，至于是什么作为，那应该是下一句预言的内容。”
    陌颜沉思片刻，又对老头说道：“预言姑且有此一解，但方才你说天灾碑之所以被称作天灾碑，是因为它记录天灾而不是带来灾祸，那你如何解释看过它的修士都会招来接连不断的麻烦？”
    “这很简单，因为书写这块天灾碑的是业力，记录的是天下兴亡。只要你曾沾染因果，那么在看到碑文之时就会被卷入天下的业力之中，而无论凡人修士，怎能凭借自身承载整个天下的业力？自然会招致不断的灾祸，修为越高，承受能力越强，灾祸越少。所以灾祸本身并不是由天灾碑而来，而是个人无法承受天下因果所致。”
    “既然如此，你作为一介凡人，为何能够活到今日？”
    “这个嘛，更简单，因为老头我不曾沾染半点因果，自然也就不会被卷入业力之中。”
    陌颜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老头微微一笑：“姑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头我孑然一身，不惹凡尘，到头来一事未做，一事无成，自然不沾半点因果。”
    贺梓川也惊讶道：“没想到这天下还有不沾染因果之人？”
    老头却苦笑道：“原本嘛，这样的人倒是有一个，现在恐怕就不一定有咯。”
    “什么意思？”
    老头面露愁容，苦闷地说：“老头我原本确实是不沾因果之人，直到今晚遇到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