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夜色深沉，客栈内一片沉寂，高屹钊一行人聚集在林复的房间，围着桌子枯坐，一点油灯静静燃烧，不时灯茎枯焦，炸出噼啪声，华严国拿起灯剪，将灯茎剪了一截，灯火熄弱一瞬，转而壮大起来。室内明亮了一些。/p
    对坐无言，几人时刻留意着壁上的犀角符，好在自林复离开后，犀角符并没有反映，这让众人安心了许多。毕竟都对此番要应对的事物一窍不通，胆气不免虚弱。/p
    同时也挂念着林复的状况，虽说林复明言他应付得了，但面对未知，几人还是不免担忧。/p
    花亭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林复叮嘱他们别出房，而她早有困意，本来之前想到林复的床上将就一下，被司弦拦阻，桌子又硌得她睡不着，只好瞪着眼睛看着油灯的火苗。华严国神情严肃，平日里最闹腾的高屹钊，此刻也一言不发，楚祝二人不敢打破这沉闷的氛围，也只好沉默。/p
    紧闭的窗户猛地打开，疾风呼啸的灌入，屋内之人皆是悚然一惊，以司弦和小高反应最为迅速，凌厉的钢丝隐匿于空气中，向着窗边迫去，高屹钊抓取桌上一把筷子，手腕一拧，如流星一般掷出，同时自己如脱兔一般向窗边撞去。华严国紧随其后，腰间佩剑出鞘，风雷一击刺向响动处。/p
    钢丝停在空气中，急促的颤动，再难有丝毫的行进，流星一样的筷子被来人右手一抄，悉数接住，接着一拨，将高屹钊攻击的拳头引到一旁，华严国的剑尖也步了钢丝的后尘，不得寸进。/p
    “是我。”/p
    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人也看清楚来人正是林复，受到惊扰的心平静下来，皆是收了手段，林复走到桌前，将手中的筷子放回筒中，随后落座。/p
    “怎么样？”高屹钊迫不及待问道。/p
    林复摇头，道：“依旧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可以肯定它和李家人必然是狼狈为奸。”/p
    回想在李家见到的场景，林复耿耿于怀，望向窗外，阴暗的夜空下，似乎还能看到成群的虫子扇着翅膀，发出的声音令人心烦意乱。没有修成佛家的正法眼，也没有道家的天眼神通，林复必须借助挑灯符才能一睹真相，十分不便。/p
    扫了一眼之前留下的犀角符，其上的灵机并未被消耗，说明今夜留在房间里的几人并未收到侵扰，应该也是那妖物所表达出来的一点诚意。思考到妖物与他的谈判和它的实力，林复似乎又身处于它强烈的气机之下，呼吸不由一窒。/p
    兹事体大，关乎众人性命，林复决定先陈以利害，再由众人决定是走是留。“先前有些托大了，从这次接触来看，仅论气机，那妖物实力应与我不相伯仲。所以这一次并不是玩乐式的消遣，真与之交手的话，说不定会有性命之虞。”/p
    林复一脸严肃，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见他们明显都有踌躇。/p
    也难怪，若如之前所说，着只是一场在林复掌控范围内的“降妖除魔”，几人倒是觉得新奇，跃跃欲试，但若与性命相关，就不由得几人不慎重考量了。/p
    人行天地间，逆旅而已，处世行事，只在权衡选择，不说什么高到天边去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的圣贤境界，大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p
    宗门子弟，以宗门利益为第一要旨，所以华严国师兄弟三人面显犹豫，其实已经很明显地表明态度了。再者，剑神宗现在也正处于麻烦之中，在他们从小就被树立的理念中，凡人不过区区蝼蚁，并不值得上心。此刻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管不顾的离去。/p
    他们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p
    修行的本领未得其径，冷酷与自矜却学了个十成十。/p
    小高打马江湖多年，早已不是古道热肠的愣头青。心中虽侠义仍存，但也不是为陌生人舍生忘死的雏儿。/p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话非但不是他的信条，还被他诟病为已失侠之精义，而步入儒者堂室。/p
    他心目中的游侠，是仗剑观山河的随情随性，是一剑西来的轻灵飘逸，是天下大可去的洒脱和落拓，可以囿于情义，甚至百死于此而不悔，但一定不会困于典坟，自筑围墙。/p
    但林复之前所言那木雕的所作所为，的确使高屹钊心生怒意，若仗三尺长剑，行无为之事，又失了侠者的快意，也有违本心。/p
    故而高屹钊的犹豫，是真的纠结。/p
    众人的神态林复一一看在眼里。/p
    就他自己而言，起初只是刚好碰上，起了试试目前修为的意思。只是将此当作试验，他目前的首要事情，是回到以前的世界，再谋划之后的事业。若在此遭遇不测，未免得不偿失。/p
    因此，他也是有退缩之意的。/p
    一间屋子的人，不管是何缘由，皆是萌生退意，只有花亭神游天外，心思并不在此。/p
    林复出声询问：“花亭怎么想？”/p
    现在只等花亭表示退却，他们就可以全体无异议地离开。/p
    花亭眼神躲闪：“我在想，要是泠月先生的话，会怎么做？”/p
    林复如遭雷击。/p
    泠月，近四十年前覆灭的泠家长子，身具五道剑纹，前所未有，天资卓绝到在一代天骄中一骑绝尘。风光无两，被整个山上世界冠以“小月悬”的称号。/p
    讽刺的是，最后泠家的覆灭，便是在以月悬为掌门的极一宗牵头下，联合其余顶尖世家的手笔。/p
    因此有人猜测，极一宗针对的其实不是泠家，而仅仅是一个尚未真正成气候的泠月。其真假，未有定论。/p
    传闻中，泠月无论天资，还是容止，俱是绝佳，性情温醇，加之世家背景，不知成为多少少女怀春对象。未出阁的少女，几乎人人闺房内皆有其画像挂于床头。所以，当泠家覆灭泠月身死的消息传出，山上女子多有呕血晕厥。/p
    更有甚者，道心摧折，此后枯坐对室，满壁肖画。/p
    之前林复曾与花亭说过泠家覆灭之事，此后她闷闷不乐许久，应当也是泠月的爱慕者之一。/p
    泠月曾说过：“容易的事，不做，因为没意思；见难不救的事，不做，因为没人性；背信弃义的事，不做，因为没良心。”/p
    他也身体力行做到了，故而虽优秀得令人嫉妒，多数人却是自叹不如，心悦诚服的。/p
    林复瞬间领悟花亭的意思，心下羞愧难当，道：“他想必会笑眯眯地多管闲事吧！”/p
    不顾华严国三人惊愕的神情，林复深呼吸之后，郑重道：“我不强求各位参与，若有谁心有犹疑，林某可护送其出流水镇，绝不因此心存芥蒂。”/p
    之前林复言语之中有退意，三人好就坡下驴，但现在林复突然更改意愿，虽然说的是就算人退出，他也不会耿耿于怀，但不久之后，剑神宗还需要林复的助力，此刻退出，于情理上说不过去，只能投诚。/p
    华严国沉吟片刻，表示与林复共进退。高屹钊也说，不可能兄弟留下来应对危险，自己溜之大吉，不讲义气。/p
    如此，林复再细致的给众人讲了今晚所见：“除了那铺天盖地的虫子之外，现在所能知的是，流水镇镇民的一系列反常行为，都与它脱不了干系，具体手段不明，但不外乎迷惑人心这一类，这方面要小心。我这有一篇清心咒，你们记下，聊胜于无。”/p
    林复当即将清心咒授予众人，再次叮咛众人时常默诵，众人皆表示记下了。/p
    因为不知那妖物具体为何物，且实力不容小觑，众人商定，由林复明日去镇东南的神庙去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剩余众人原地待命。/p
    不知不觉，晨光熹微，东边的群山中已经漏出惨白的光，林复分发了一些符箓，并一一告知作用，之后让众人回房歇息。自己也需将状态调整至巅峰。/p
    送众人出门，林复轻轻在花亭道了一声：“谢谢。”/p
    花亭不明所以，愣了一瞬后开心地笑了，之后蹦蹦跳跳着离开。/p
    林复没有让其余人听见，所以男人们见花亭突然间开心起来，均是感觉迷惑，好在也都是粗枝大叶的汉子，也不再作何思量。/p
    见众人回房，林复心念一动，他们的房门上均贴上了一道燃犀符。仅一字之差，比之犀角符也只是多了与使用者心意联接的效用，如此一来，无论林复在镇上何处，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其防御足够争取到赶回的时间，也是绰绰有余了。/p
    林复闭好门窗，同样在房间内贴好符箓，平复心境后，于床上盘膝而坐。之后心境逐渐沉寂，五识封闭。/p
    左手一颗晶莹剔透的金黄色晶体，灵光流转，似要流出，右手握住一颗透明的水晶球，其内隐隐有流水之声，淙淙悦耳。/p
    林复的躯体上，两道繁复的纹路盘绕，纵横交错，汇于脐下丹田，一白一紫。白色凌厉逼人，似青天白日的骄阳，紫色古奥森严，隐有雷霆的沉闷轰鸣。/p
    两道光芒愈至纯粹，愈至内敛，最后光华熄灭，莹润如玉石，其间传出风声尖啸，并之海潮哗然。/p
    玄之又玄，如鸣道音。/p
    左手灵晶，右手洗剑池，两道剑纹中奔腾汹涌的力量相互催长。/p
    林复风生水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