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出重围

    
    和现在不一样，齐进当年踢球是没有人管的。
    自从发现他上不了大学后，他父母就对他采取了一种放任的姿态——那时候的父母也大多如此。
    而那时候的孩子，也大多是考不上大学的。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起码在95年以前，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考上就意味着一切——好工作，好单位，甚至是，好爱人。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无论是在大学里自己谈一个，还是出来后别人介绍，都是要比过去好的多的。
    这么好的境遇，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而那时候的大人对孩子的未来也没有太多焦虑，他父母给他想的就是将来学开车，虽然已经不是方向盘转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的时候了，可一个司机的收入还是很不错的，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门不错的出路了。
    至于说家里铁路上的关系，自然是给他大哥的。
    这是约定俗成的，他自己也没什么意见，不，应该说他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事。
    那个时候他就是踢球，尽力的，想尽一切办法的提高自己的球技。
    想过进职业队吗？
    当然是想过的，可又有些不敢想。
    因为那离他实在是有些太遥远了，虽然铁中过去和市队乃至省队都有关系，可那到底是过去了……
    市队是一早就解散了，省队也改组了，商城队虽然声势浩大，在甲A——那个时候，还没有中超。
    当然，那个时候商城队就很有地位了。
    而作为商城人，他自然而然的，也对那里很向往。
    把那里当做自己的目标，但是没有人看好，每个人都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包括他的体育老师都觉得希望不是太大。
    “要放在过去，齐进，我给你推荐一下，省队不好说，市队还是有把握的。”
    “老师你这是在商城队没熟人吗？”
    “兔崽子，你学习成绩不行，对这一套还怪熟悉呢，熟人！踢球是靠熟人的吗？你没本事，要熟人有什么用。”
    “不是你刚才说要推荐的吗……啊，疼！”
    “我说的那是过去，过去过去！过去和现在能一样吗？”
    “那现在……我觉得我踢的也蛮好的。”
    “是不错。”
    “那为什么不行？”
    “要怎么给你说呢？人家有自己的体系，知道吗？人家的小孩从六七岁甚至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培养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踢球的？”
    “我自己第一次踢球的时候也才八岁！”他不服气的说，而他的体育老师，只是笑了笑。
    “我这么有天赋，就算是比他们那些小孩晚个一两年，也不差！”
    他的老师再次笑了笑，仿佛是认同了，但他心中，并不高兴。
    他不聪明，成绩不行，人情世故，在那个时候更是狗屁不通，事实上现在他对这些也不是太理解——他好像一直就是不能处理好人际关系似的。
    但那个时候，他就是知道，他的老师不再说话，不是认同了，而是，不想让他太绝望……
    他就是理解了，而且一直记得，因为在那天之后，他更努力的练习了，就像是和谁作对似的，拼了命的在操场上奔跑，他的老师，对他的指点也更用心了。
    这些年他每次回忆这些，都觉得，那是他人生的转折。
    那一天，他哭的那么伤心，觉得自己真的要和足球无缘了，一想打以后要做的是别的工作，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其实那个时候他对工作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不想像别人那样，把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去做其他的事情，就像他无法安心学些，无法安心作业一样。
    他不要去当司机，不要去干别的，不要有和足球无关的人生……
    虽然没有人说，去干别的就不能踢球了，但那样的踢球算什么？
    这些，他都记得。
    虽然痛苦已经淡漠了，可当时的无望，他还是记得的。
    所以，当他的体育老师告诉他，商城队对他有意思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是软的！
    他踩不着地，他走不成路，他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只是有一种……世界，好美好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正在修路的土沟是好的；街边冲着他汪汪叫的大狗是好的，甚至连蚊子都是好的……
    那种喜悦，那种兴奋，真的有一种切实的，活着，真好的感觉。
    有时候齐进想，他这一生中，还有比这更快乐的日子吗？
    当然，他的人生中还有很多快乐的日子；
    求婚成功，踢进职业生涯的第一个球，拿到第一个冠军，第一次上报纸，儿子出生……
    所有的这些，都是美好的，都是感动的，但，那种纯粹的美好，那种觉得完全没有任何顾虑的美好，就那么一次……
    想到这里，他微微的叹了口气：“是的。”
    他说的很轻，仿佛就在回答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可听在齐振云耳中，却是比刚才还要响亮的声音，那声音已经不仅仅是回声了，更有一种大音希声的感觉，仿佛是有，又仿佛是没有的。
    他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墙壁，觉得眼前好像有人经过，可是什么人，怎么经过的，他完全都没有感觉，在这一会儿，他仿佛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我、我可以去商城队吗？爸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你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吗？爸爸？”
    “如果你想的话。”齐振云轻轻的叹了口气，“是的。”
    齐振云咬了下下唇，他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连眼睛都酸涩了起来。
    “太没出息了。”他这么想着，却怎么，也无法控制。
    “不过，我的建议是不要那么急着下决定……唔，你不要多想，既然我说了这样的话，那起码在我这里，你是没有问题的，你妈妈那里，我们还需要努力，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是，不要急着下决定。”
    这么说着，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虚伪——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还说什么不要急着下决定。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他说的也没错，可说到底，还是希望自家儿子有另外的转变吧！
    这么想着，他也不由的暗暗的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还会有那种纯粹的快乐呢？因为本身已经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啊！
    他在这边感叹着，那边齐振云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在他看来，虽然自己的父亲有很多……嗯，反正和他想的不一样，但，只要是他答应了的，总能实现！
    早先那么反对他踢球，但说拿到冠军就不再阻止，也真的没阻止——虽然中途变了一下，可并没有出阁。
    这一次说的还这么温柔，那是显然的，就不会阻止了！
    而只有有他爸爸的支持……他妈妈那里，最后也只能默认了。
    他知道他父母的相处出现了问题，可是只要他父亲要做的，总是能做成功的，虽然这让他稍稍的有些内疚，不过更多的，还是兴奋。
    而且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他妈妈也会支持他！
    他妈妈，并不是从最开始就反对足球的，她也有过喜欢的时候！不过是后来足球的大环境不好了，不过是后来他爸爸在足球上出现了一些问题，不过是巧合+误会，而他不会！
    他不能说自己就一定比自己的父亲强，而是，他们现在已经在最低谷，所需要的，就只是攀爬了！
    他一定能让他妈妈改变想法的！
    因为太过兴奋，早先不会有的想法，在这一刻也产生了，而那边的齐进，就只有苦笑了……
    虽然他现在不在齐振云身边，也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更能想象到，他刚才的那番话……是白说了。
    他想了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那边，王冬还等着他呢，而一看到他过来，王冬就笑了，他顿时就皱起了眉，指着王冬道：“都说你是个老实的，我看就你最奸猾！”
    “大齐……”
    “别别，打住打住，其他事情上，你套套交情也就罢了，这事，没的说。我儿子，成绩那么好，长的那么帅，你说他为什么要踢球？平时踢着玩玩也就罢了，像你说的，以后就要拿这个做职业了你说为什么？”
    王冬看着他继续笑，他哼了一声，喝了口水：“还有，我是我，我儿子是我儿子。”
    王冬笑出了声：“大齐，你这样子如果让你儿子见了，他一定不相信！”
    齐进撇了撇嘴，王冬道：“真的，我挺遗憾你离开的，这么多年了，你几乎就是商城的一部分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那时候你穿着球服，那么冷的天，你的头却在冒烟，操场上没有多少人训练，你还在跑步，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就是商城队的希望！”
    齐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他会不屑，但王冬是例外，如果说他自己是商城队的元老的话，王冬，也是。
    虽然王冬比他来商城队的时候还晚上那么几年，可也一直没有跳槽。
    在这个行当，这是很难得的了。
    他和王冬，也的确是与情义的。
    “这些年，风风雨雨你不容易，商城，也不容易。”
    齐进点点头，给他倒了杯茶：“是啊……”
    “大齐，你应该知道，我说这个，只是出于私人感情，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就是你现在要走了，我，很是感叹。”
    齐进再次点了点头。
    “但我再感叹，也和你家公子的事没有关系。这一次比赛结束，我们商城队觉得最值得吸纳的，最想要的，就是铁中的两个。一个叫时令的，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小孩。”
    齐进没有说话，心中，还是自得的——知不知道？呵呵！
    “但，如果让我们选的话，那我们更会选你家公子。”
    齐进一怔：“你当真？”
    “大齐，你这是对你家公子有多么不信任啊！”王冬这么说着，笑了起来，“那我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
    齐进想了一下道：“我是看过他们的比赛的，你说的那个时令，我也有印象，你确定齐振云比他强？”
    不是他看不起自家小孩——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但有的事情，就需要实事求是。
    对比普通的青少年，齐振云当然是好的，他曾拿自己的少年时期对比，觉得，恐怕也差不多。
    这已经算是高看了！
    虽然都是被商城队吸纳，但他那个时候，无疑是更难的。
    而且，虽然现在不行了，甚至一些年轻人提起他还会不屑鄙夷，但，只要说到早期的球员，总是绕不过他的。
    轮到说资历了，对一个球员来说也许是可悲的，但能有这样的资历，也是他早年的成绩！
    他说齐振云和他早年差不多，真的已经是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加成了，但，哪怕是早先的他，也是比不上时令的。
    那种天赋，已经超越了一般技术上的水平。
    而现在，王冬竟说齐振云比时令还要好……他怎么可能相信？
    “说实在话，从对足球的感觉上来说，时令那个孩子真的是少见的，但他的发展……是不可预测的。”
    齐进皱了下眉：“你是说……他的身体。”
    “是，而除了他的身体之外，还有他的意识，我们看他的过人是很好的，射门也是很好的，但，这些都是被动的，你明白吗？”
    齐进抿了下嘴，王冬这话要让别人听，一定是不能理解的。
    过人好，射门好，就已经足够了，还想要什么？别的再不好，做前锋也是足够的了。但他毕竟不是一般人，而且，他也看了时令的视频。
    时令的着所有表现，都是在初中生这个层面上。
    他的对手的速度不够，技巧不够，所以他才能做到，而如果他的对手够了呢？他还能做到吗？
    当然，这不是说时令就不会成长，可是，他的身体，又真的局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