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张塘站在长案前, 微微前倾了身子, 一声大过一声的唤他。
这几天陈大人都有点魂不守舍, 常常坐着坐着就开始发呆。
此刻就更绝了,竟然自己坐在这里发着呆,脸还红起来了。
“嗯?”陈决猛然一回神, 抬头皱眉瞪向张塘。
仿佛在埋怨张塘打断了自己回味某事。
张塘摸了摸鼻子, 清了清喉咙, 将一张案卷递到陈决面前。
“大人,这是我整理完善的干尸案始末, 您看一下吧。”
陈决看了看面前的案宗, 皱了皱眉, 最近他甚至有些在回避这个案子的收尾工作。
“大人,总要结案的啊。”张塘叹了口气,案子虽然算是尘埃落定了, 可总要有个了结, 卷宗要入档归箱的啊。
陈决沉默了一会儿,才将那张卷宗捏到手里, “刘府可反复搜捕过了?”
“掘地三尺啊, 大人。”张塘扁了扁嘴,最近徐廷都在带着人在刘府里挖地。
可, 刘府里的确没有地道, 也没有什么底下机关, 挖出来就是实打实的土地啊。
陈决叹了口气, 嗯了一声,有些走神儿。
过了一会儿,才捏开卷宗,读了起来。
待看到后面的推断后,他皱了皱眉,盯着李聿杀人缘由那一栏。
张塘写的只有两个字:家仇。
“可有什么问题吗,大人?”张塘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问。
最近小小不在大理寺,都没人来分散陈大人的注意力了。
总觉得不仅仅是不习惯,更多的是……有她在,陈大人往往脾气会好很多。
“算了。”陈决将卷册往边上一放,“归档吧。”
“好的大人。”张塘忙应了。
他走出屏风,才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整个大理寺都是低气压。
谁都知道,小小的……嗯陈大人的……小舅子死了。
张塘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好的怎么就去杀人了呢。
妹妹都被陈大人这样的男人给看中了,将来前途大好。
何苦来哉……
那么儒雅有风度的一个俊美儿郎,唉。
张塘将卷册归了档,从档案库房出来,就见赵虎牵着一匹有点瘦的马穿过庭院往前走。
“哎,你怎么牵着马儿不往马厩走,反往正堂那边去啊?”张塘说着,已经走到了赵虎跟前,拍了拍马屁股,忍不住念叨:“这马可有点矮啊。”
不如陈大人他们的马威风呢。
赵虎扭头见张大人正拍马屁股,忍不住笑道:“真是巧了,张大人,我也正找您呢。”
“找我干啥?没个好事儿~晦气晦气。”张塘一摆手,板了脸有点不高兴的背过手往前走,想绕过赵虎去。
赵虎哈哈大笑,“张大人,这马你可不要了吗?”
“不——”张塘摇头摆脑的想顺着赵虎的话拒绝,可才说了一个字,就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我说大人,你的马你还要不要了?”赵虎说着,抖了抖手里的马缰。
“我的马?”文人一般不给配马的,除非是有功之臣,或者一定品阶。
他哪里有马。
“听说是张大人念叨过自己没马骑,陈大人特异给张大人申请了一匹,归在大理寺名下养着,专门给您骑的。”赵虎笑嘻嘻的又朝着张塘伸手,示意要将马递给他。
张塘瞠目含拳,不敢置信的瞪着赵虎。
赵虎忍不住又要笑,“大人,你要是这么不想要,那我跟陈大人说——”
“别别别。”张塘忙走过来,一把抢过赵虎手里的缰绳,拽在了自己手里。
不放心,还将缰绳在手掌上绕了好几下,绕紧了才作罢。
他扭转头看了看这匹马。
哇,真是高大啊!
真是俊俏啊!
比陈大人的马还威风!!!
他伸手反反复复的摸那马的长脸和鬃毛,马儿温顺的抖了抖头,又喷了个响鼻。
威风凛凛的跺了跺脚后,才伸了舌头,在张塘的手心上,赏赐般的敷衍的舔了一下。
张塘喜的手舞足蹈,高兴的仰头大笑。
一个文人,他张塘有马了!
大理寺归档,专供张塘骑乘的威风凛凛的大马。
他简直受到了跟大将军一样的待遇啊!!!
张塘牵着马就往前堂走,赵虎忙道:“张大人,您认了这马了,可就送去马厩吧,前院儿哪有拴它的地方。”
张塘哎呦着停住,又转而往马厩走。
可到了马厩,又守着马儿转来转去不舍得走,在马厩里闻着骚臭味也不嫌弃,足足又呆了半刻钟,才舍得挪步离开。
还一步一回头的,像要跟自己的情人分别似的。
马倌儿看着张塘的样子,忍不住嘲笑,张塘却一点也不介意,脾气格外好的跟着一起傻笑了好半天,直到转过回廊,才稍微不那么傻了一点点。
回到正堂,张塘站在屏风后,面对着屏风,感动的不行。
屏风后面是那威风正直,勇敢俊朗的陈大人。
他好想给陈大人跪下磕头怎么办。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威严有能力,又这么体贴细心的上级!
他也不过就念叨了一次,陈大人居然放在了心上。
好想报答陈大人,可是陈大人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他哪里还缺什么呢。
等等——
张塘突然歪着头,表情认真起来。
要不要跟陈大人沟通一下如何向女孩子表明心意呢?
啊,万一陈大人觉得自己被看清了,恼羞成怒怎么办?
要如何跟陈大人传授一些男女之间的事儿,又不会显得刻意,也不会让陈大人听了多心,还能起到作用呢?
张塘正面对着屏风思考正经事,陈决突然从屏风里绕了出来,他猛然看见张塘在那站着,吓了一跳,脸色立即就难看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陈决嫌弃的看着张塘。
“啊,大人。”张塘也被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卑职在想李小——”
“什么?”陈决眉头皱起,眼睛微眯。
张塘脸猛地涨红,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在想——在想李小的哥哥,那个……要不要起个衣冠冢。”
陈决脸色也并没有好转,反而更沉了几分。
张塘却默默舒了口气。
沉吟片刻,陈决才冷着声道:“未找到那人的尸体,就说明他没死,给活人建冢,闲的吗?”
说罢,陈决板着面孔,带着一阵风,出了正堂。
张塘看着陈决的背影,肩膀便垮了下来。
搞了半天,陈大人竟还不愿意接受李聿已死的事实吗?
还是……大人真的相信那人都那样了,还有的活啊?
摇了摇头,张塘回到自己案桌前,发起了呆。
拥有马匹坐骑的愉悦暂且被搁下,他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开始随便写了几个名字。
刘田平,大理寺少卿,灭门。
肃王,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以谋害多人罪被抓。
赵知方,户部尚书,唯一的嫡子死了。
兵部方尚书,次女死。
葛荣,吏部尚书,两个女儿受难。
内阁刘大学生,小女儿自杀。
九门提督张明磊,失去右臂。
……
张塘突然想起了上一次朝野动荡,那还是十九年前的闵家案。
户部尚书闵大人家,满门抄斩……
现如今,又是京城头几品的大官家里依次出事。
尤其肃王和刘田平……
抿住唇,张塘将毛笔放在砚台上,想到:当今朝野之中,与闵家案相关的,就有七位大人——
当初是刘大学生负责抄家。
肃王陪同刘大学生,亲执。
刘田平作为大理寺少卿,举证审理。
赵知方取闵大人而代之。
九门提督张都督围府办事。
工部钱尚书当初也是搅和在案子中。
还有……
张塘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彭涛。
朝野中的这六个人,能把闵大人拉下马,无非也还是因着给镇北大将军彭大将军运粮一事,可这运粮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多人都心知肚明。
当年老皇帝立储,朝野内外都在结党私营,拉闵大人下马的七位大人,恐怕都是一边的。
这些个当官儿的,也就陈大人一个置身事外,真把自己当个清官大老爷,主持正义,洗脱冤屈,维护律法……
可是,老皇帝年纪也到了,到时候新帝又会怎么对待陈大人呢?
可会向当今圣上似的,这样信赖吗?
正想着,陈决更衣归来。
张塘忙一把将那张纸卷成团儿丢到了边上的桶里。
陈决白了他一眼,绕过屏风回了自己位置。
张塘又不放心,从桶里将纸团捞出来,撕成碎片才作罢。
看着桶里的纸屑,张塘有些愣神儿——
十九年前闵家案是立储前的风波,那现如今,京城内再次不太平,又是为哪般呢?
……………………
又是一个归心似箭的傍晚。
陈决下了马车,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从容的下了马车。
西边落日余晖烧的半边天都红紫一片,无比绚烂。
他驻足在门口望了望,才往府门内走。
踏进府门,他问边上的小厮,“门口那匹马是谁的?有客人来?”
小厮关好大门,忙到陈决跟前,答道:“回大人话,是乔世子过来了。”
陈府难得有客人。
“谁?”陈决眉毛霍地挑起。
小厮有些不明所以,可看见陈决不悦,还是缩了下肩膀。
“乔……敬北候世子爷。”
“谁放他进来的?!”陈决声音猛地拔高。
“啊……”小厮满脸惶然。
陈决已经迈着大步朝后院儿走去。
管家正往外走,碰到陈决,忙俯身行礼,“大人,您——”
“乔放呢?”陈决快速打断了陈管家,不高兴的质问。
“啊……在李小姐那边——”陈管家有些不明所以。
“谁让你放他进来的?”陈决怒斥。
“啊……他……世子爷——”陈管家磕巴了下,手心一下渗出一层汗。
陈府一向少客,来拜访的人,一直都是直接请进门。
对方又是敬北候世子……
而且,陈大人也没说不让人来啊。
“你就让他个外男,去了李小的院子?”陈决猛地停步,回头怒目而向,显然是真气极了。
“……”陈管家张了张嘴,面部表情显示着他的愕然。
李小姐也是个客人嘛,也没说不让她见人……
陈决看着陈管家的模样,气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将手里的糖葫芦朝着陈管家身边的小厮一丢,大踏着步子,气势汹汹的朝着小素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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