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塞,还没走出二里,便到了一处山林雅致的河岸之所,清风之中,但见庄园掩郁郁葱葱之树而立。
连何崇源都不由感慨道:“这可真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因为已经过了隆夏,哪怕是秋游出来,宋宁也能感觉到精致的优美,才刚到门口,便已有知客出来,在投递拜帖之后,知客便带宋宁与何崇源一同进入到庄园内。
江南园林的风格,便跃然于眼前。
宋宁以前游览过江南的古园林,眼前古代的古园林又会给他另外一种感官,如同画卷在眼前展开,色彩也分外新鲜靓丽。
过了一处假山月门,便到了侧院中,种植的很多花卉还在争奇斗艳中,大概也只是初秋最后的光景,远远可以看到三层的亭台,正有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在上面登高望远。
至于宋宁正当前,则是一片凉亭,石桌上早就摆好了笔墨纸砚。
“两位先在这里稍等,我家公子很快便出来。”知客对二人说了一句。
知客离开,何崇源如主人家一般,一摆手道:“坐。”
宋宁显得很拘谨,坐在石凳上,望着眼前的文房四宝,虽然他说不出具体名堂,但也能察觉到用料的精贵,都乃是上品的货色。
过不多时,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在知客的引路下过来,未等走近,何崇源便先低声道:“这就是昨日来见过为兄的顾言霆。”
“嗯。”宋宁微微颔首,人也随何崇源站起身来。
顾言霆气度不凡,眉宇之间颇有英气,走近之后便拱手道:“何公子,又见面了。哈哈。”
说话之间,人已经靠前,何崇源行礼引介道:“这位是顾公子,这位是宋公子。”
顾言霆或许本未将宋宁放在眼中,毕竟宋宁一身粗布衣衫,根本没有读书公子哥的气派,或被看作是跟班杂役,等他再正视宋宁时,不由微微错愕道:“这就是能填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宋公子?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宋宁这才拱手行礼道:“在下宋宁,见过顾公子。”
“有礼有礼,坐,请坐。”顾言霆或许没料到宋宁会如此年轻,一时间竟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赶紧招待两名客人坐下来。
等顾言霆将茶水亲自斟上,再道:“两位,今日这园子里有游园会,请的都是宁海周边的士子,之后再为两位介绍。”
何崇源笑道:“那还真是劳烦顾公子,其实其中也有在下所认识的人,平时做文会,也时常能见到。”
顾言霆脸上也挂着笑容,显然在他眼中,也并不把自己当作跟何崇源同一个社会层次的人,如同乡绅阶层看不起底层百姓一样,官家的人也不会太把乡绅阶层当回事。
各有各的圈子,平时能交集的机会并不多,之前何崇源便说过,哪怕顾家以前做过不少的文会,也没邀请过他。
顾言霆道:“不过还先请宋公子你先做一首诗词,何公子,要不咱先借一步,莫打扰了宋公子的思路?正好还有件事先跟你商议。”
何崇源大概能明白,顾言霆想让宋宁早点把诗词完成,他点头道:“也好,那咱就先到旁处说话。宋兄弟,这里先交给你。”
二人起身之后,正要往远处去,顾言霆也不忘嘱咐道:“宋公子写好诗词之后,只管跟知客说一声,到时我二人便会来跟你相会,再带你去见几位朋友。”
看起来很客气,但宋宁还是能从内到外感觉到顾家人对他的生分。
倒也不是说人家有多看不起他,完全是因为身份层次上的差别,宋宁望着二人往远处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叹息:“这大概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还没获得功名,就不要往官绅阶层的人堆里挤。努力提升自己才是最重要。”
……
……
等他回头再坐下来,面对一张张空白的纸张,他内心又反而平静下来。
对他来说,写一首诗词也并不是很难,而且这又不是什么考试,只需要拿出一首自己能记住的,那绝对就是明清两朝诗词中的上品,他脑海中所呈现的,有大才子唐伯虎的,也有纳兰容若的,思来想去,他还是将纳兰词搬了出来。
“之前已经用过一次,而纳兰词的风格在宋朝之后,已经可说是独树一帜的,虽然无法做到前无古人,但后无来者基本是可以定下的。若要在风格上统一,就不要东拼西凑,用他的就用到底吧。”
关于纳兰词,宋宁到底也不能全都背下来,但总有那么几首属于名作中的佳品。
他也不需要多去思虑,便在纸上将自己想要写的词写下来:“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他写得很快,字迹也非常工整,落笔之后他也不由感慨:“这首《浣溪沙》,倒也是道尽了我两世为人的心态。”
如同是交作业一样,他并不需要多去思虑,站起身想要再去找寻那知客,或许知客也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写完,去办事还没过来。
宋宁便已有要离开的打算:“既跟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为何还要强留呢?就当是我自卑吧,现在还要养家糊口,哪里有那闲工夫去跟城内的官宦公子哥坐而论道?他们是可以衣食无忧,而我一人吃饱,全家都还在发愁呢。”
正要不辞而别,便见月门假山之后,似有人影过来,他不由驻足。
过不半晌,便见一名身着青白色襦裙的女子,带着一名丫鬟走过来,突然之间宋宁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时代,到底男女是大防的,跟女子在院落中单独见面,对女子的声名有损。
人家是大户千金,那倒霉的就只能是他了。
不过好在那女子并非是往院子里而来,不过在路过月门时,那女子却是往院子中一望,等见到宋宁立在那,她一点都没觉得惊讶,只是一瞥,便又继续行,倒是女子身后的丫鬟宋宁认出来,正是当日去找宋宁求诗的少女。
“她就是顾小姐?”
等宋宁反应过来时,那位顾小姐已远去,宋宁连背影都看不到,他不由为之前那惊鸿一瞥而感觉到惊艳。
美好的初见,让宋宁觉得难忘,但他始终还是能感觉到内心隐隐的失落。
“或许她跟顾言霆一样,把我当作是过府公子哥所带的一名下人,根本未多在我身上停留一眼。”宋宁心说:“如此倩影,却也是香踪飘渺,一面之缘,但或许也仅限于这一面之缘。”
“以她的年岁,应该是已有十六七,待字闺中,出嫁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卿不待我,不是我爱江山不爱美人,只因我投错胎尚未成年,就算我一路高歌可以取得功名利禄,那也是数年之后,人家早已嫁为人妇,或已是孩他娘,我这不成了惦记别人家的女人?阿弥陀佛。”
宋宁不由摇摇头,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又为心中那突然的悸动而感觉到无可奈何。
面前是一页纸,上面是他刚写好的诗词,他便又翻开一页,拿起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他的“观后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写完之后,宋宁望着面前的字,心叹:“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个纳兰容若,还真是把世间痴男怨女的心态琢磨透了。赶紧取得功名,否则真不知这颗心还要浮躁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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