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舒停下脚步,眼神诧异地看向身边拦下自己的陶侃。
自从三弟入帮以来,已经在无数次阴谋阳谋中为霸北帮争取了很多,最近几年,虽然霸北帮因自己的性格原因受到诸多束缚,在尔虞我诈刀剑无眼时刻都会后浪推前浪的江湖里混迹得颇为艰难。
但若不是二弟三弟在暗中帮衬,霸北帮也许早已淹没在后起之秀此起彼伏的洪流中,而三弟陶侃有意无意间布局的方向与规划,是霸北帮依然坚挺的关键所在。
他云卷舒自从坐上霸北帮的大当家交椅,所图就并非只是这一座江湖。
如今帮内近千的弟兄里,只有三弟陶侃能够把握到他的鸿鹄之志,也会在私底下暗自为他布局些看似多此一举却并非无的放矢的妙手。
这在云卷舒的眼里,很自责没能带着陶侃逐鹿这天下,只能委屈他的才华横溢窝在霸北帮这一亩三分地里小家子气。
这么想来,云卷舒觉得自己反而有点拖后腿的嫌疑。
但不管怎么说,云卷舒对陶侃异常信任,也就对三弟拦下自己的举动虽然心里面不自在,却还是乖乖停下来想要听听他的理由。
“如何追不得,动不得?”
陶侃看着面色渐渐冷静下来的云卷舒,只见他向前走了几步,待秦莫图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转过身子看向后者,神色肃穆地说道:
“大哥莫要怪罪三弟的出手阻拦,那人身份的确特殊了些,不许大哥以死相逼,只是想日后能有个真正的靠山。”
“我们霸北帮在北方虽然还算名声在外,一举一动皆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总归根基浅薄了些,大哥若真的想在这片江山土地上分一杯羹,那个人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听到陶侃如此说,云卷舒左右看了看,此处只有他和三弟陶侃,并无第三个耳聪目明之人,颇有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处境。
云卷舒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却还是将气机锁定住逃向远处的秦莫图,淡淡说道:
“三弟可否讲明白些。”
陶侃轻轻一笑,也不去戳破大哥的保险举动,双手负后,此时山风阵阵,刮起陶侃的翩翩衣袖,颇有些煮酒论英雄的鸿儒风范。
“大哥可知天下将乱,战事将起?”
云卷舒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计较三弟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卖关子,以他三品武夫差一线就到二品的境界,只要那人还在方圆十里之内,便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陶侃抖了抖衣袖,依旧谈笑风生,“永春刚过去四个年头,虽然当今圣上很有一代明君的风范,手下也有颇多治世能臣,谋略有陈平纵横捭阖,当然在太平盛世更有房洞龄的辅佐治理,大秦一片祥和安宁,但毕竟时间太短,若说根基未稳也不为过。”
抬头仰望天际,看着夜空中逐渐明朗的点点繁星,陶侃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春秋乱战最终定鼎中原,大秦起兵龙兴之地,很好地把握住天时人心,借助他人之手先后灭了东越北辽南唐,又亲自结果了盛极一时的西蜀,最后将国力最强盛的其余五国悉数收入囊中。”
“可以说在短短的二十年之内,大秦便一统了中原,就这份雷厉风行的手段,当得起坐拥天下。”
云卷舒并不打断陶侃的娓娓道来,读书人嘛,总是喜欢些措辞意犹未尽却刚好吊人胃口的铺垫。
他云卷舒一辈子是个武人,这几年在三弟的耳濡目染之下,增长了许多耐心,却终究不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委实不明白陶侃为何说这些算是陈年旧事的天下大势。
陶侃自顾自酝酿着情绪,也不理会身后云卷舒的云里雾里,“可是大秦王朝毕竟没能真正地统一天下,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北边草原虎视眈眈的北莽,西面最是黄沙卷天的戈壁大漠里还有一个野性难驯的西域。”
“再说中原腹地,更有灭了国却依旧春风吹又生的亡国之士潜伏蛰伏,若说大秦真的国祚安稳,我陶侃第一个笑他目光短浅。”
“最野性最神秘却也最错综复杂的西域不去说,北莽王朝借助春秋乱世里的那股子南人北上的洪流开化了许多。”
“常在大哥面前提起的北莽国师宋听侯便是真正的南方大才,谋略上并不比‘北徐南顾’差多少,相反在资历上还要高出一辈。”
“而现今北莽国主慕容添霞也不似北莽之前的国主那般简单,用雄才大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北莽定会很合情合理地抓住大秦根基未稳的时机,必然会率先挑起战事。”
说到这里,陶侃收回仰望星空的视线,瞧了瞧听得入神的云卷舒,此刻的后者面色还算沉静,陶侃也就不打算简明扼要,依旧添描了些背景修饰。
“再说输了春秋的几国,赵魏燕三国没听过有什么大小动作,这两年一直不避讳天下皆知的旧楚旧齐,倒从没有消停过。”
“旧齐的那帮人只能是小打小闹,但是旧楚的欧阳流落与北莽的宋听侯算是同门,本就幸免于那场灭楚之战,又是愚忠爱国的典范,没理由不去做那扑火的飞蛾。”
“三弟更是知晓旧楚的少主好像还活着,有人在春秋乱战开始之前便提前为之后的一切做了谋划,这个连我陶侃都佩服得很!”
“至于那人是谁,大哥现在知道了也没多大用处,三弟也就不费口舌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一番大势言论早与大哥粗略讲过,今天说得清楚了些,还希望大哥不要嫌弃三弟的画蛇添足。”
云卷舒性子还算沉稳,加之那追逐的猎物受了不轻的内伤,此刻也就是踉踉跄跄跑远了一里多地。
依照这个速度,云卷舒也就真的不着急,平日里就喜欢与陶侃探讨天下大势,虽然今日情况特殊了些,听得却很入神,干脆坐在一处树桩上,云卷舒淡淡说道:
“无妨,三弟细说便是。”
陶侃笑了笑,之所以跟着云卷舒,虽然霸北帮“庙小和尚少”,对于他来说怎么看都有些大材小用,但人生在世不称意,把酒言欢总要找对人不是?
虽然手段轻柔,但云卷舒从不小家子气,眼界志略一向远大。
一代枭雄算不上,但若是在乱世里,陶侃自信在自己的辅佐之下,让大哥做个开国之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也是陶侃肯“屈居”霸北帮的因由之一。
“大哥心思不小,三弟也不是偏居一隅之人,在太平盛世里,像我们这种无依无靠,既没门路又缺荐引的寻常人,很难走进庙堂,侥幸进去了也会很快被吃干抹净。”
“所以三弟斗胆放肆一言,你我等的便是大秦王朝再乱世一回!”
云卷舒听到这里,心中不禁升起一丝豪气,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向往。
祖上三代皆是大秦子民,到自己这一代便跟着大势离开西南家乡,来到中原腹地谋生活,不想为大秦建功立业那是庸碌之人,可他云卷舒自小便有鸿鹄之志,岂会真的碌碌无为一辈子。
“前二十年一直郁郁不得志,可自从跟了大哥,三弟便知道找到了真正的朋友,一起做些大事才不算唐突了你我的相遇相知。”
“陶侃知晓大哥的心思,这一年来也在为大哥谋划些路子,既然遇到了那人,也就顺理成章卖了个人情,也希望他能念这份恩,将来能给大哥建功立业的机会。”
云卷舒面露疑惑,“三弟所说那人就是刚才那小子?那人究竟是谁?能让三弟入眼的,在这世上可都是名号响亮的真正顶尖之人。”
陶侃笑了笑,轻轻拂去云卷舒肩头上不知何时落上的柳絮,轻声说道:
“嗯,那小子的名号响亮得很,有个路人皆知的好听名号,‘绣花王爷’。”
听到那四个字,云卷舒的眼睛陡然瞪大,满脸不可思议,片刻后才恢复如常,眯了眯眼,出声问道:
“据我所知,那南王并非可以托付之人,‘绣花王爷’也是市井里用来讽刺的挖苦称号,那人虽然身份显贵,却纨绔非常,当真是暴殄天物的头号人物,更不知怎么得罪了周短这个狠辣之人,这种百无一用之人如何能让三弟这般上心?”
苦笑着摇了摇头,陶侃眼神深邃,再次仰望星空,指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对云卷舒说道:
“大哥看那颗太白金星,但凡晴朗,除却皓月,便总是最耀眼,但若是人人都能挽弓搭箭,第一个射的,除了它,不会有别人。”
“大哥再看那个最不起眼的黯淡星光,在茫茫天际,很难惹眼,最不易成为众矢之的,那南王年纪虽小,却懂得藏拙隐忍,还不能让你我上心吗?”
云卷舒同样抬头望天,似懂非懂,片刻后好似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抓不到其中道理,甩了甩头,轻声问道:
“一定要是他?”
点了点头,陶侃收回视线,“皇帝身边文有陈平,武有魏廖南宫观砚,西凉王身边有徐济王贲,蜀王北海王也都各自文武荟萃,独独南王秦莫图身边几无心腹,虽然有个谋略不输他人的顾大才,却心向他人,大哥觉得除了他,你我还能依靠谁?”
点了点头,终于知晓了陶侃的打算,但就在此时,云卷舒的双眼突然凌厉起来,沉声说道:
“周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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