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是当地人最引以为傲的企业,现在要找买主,就像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要找夫家一样,跟潜在的买主初次接触,就跟送女儿去相亲差不多,报道的焦点,当然要集中在六个潜在买主身上。就在安溪急忙忙躲出去准备那段字斟句酌的描述的时候,现场的记者已经给到场嘉宾拍了合照。
六家的代表,将克里斯先生簇拥在中间,七个人里面,有六位男性,只有新南传媒,来的是一位女士。
在这种大合影上,女性有天然的视觉优势。因为男人不管怎么精心穿戴,无外乎就是西装而已,颜色跳不开黑、藏蓝、深灰,任你是日式裁剪还是意大利面料,在照片上看起来,都没太大差别。女士就不一样了,可以穿各种花色的裙子,戴丝巾,围宽大夸张的披肩,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引人注意的那个。
报道上配了照片,谁还仔细看文字啊。
安溪盯着页面上最先跳出来的合影,恨得牙痒痒。照片上代表新南传媒而来的那位女士,虽然已经不年轻了,可是气质从容优雅,与陆中泽如出一辙,五官更是与陆中泽有六七成相似,想必就是陆中秋了。
这次收购,新南传媒就是迅飞科技最大的竞争对手,她挖空心思写出来的文字,白白给别人做了陪衬,越想越窝火。
南家辰推了安溪出去抛头露面,自己又隐在幕后不出现了,只在安溪来向他转述进展的时候,适时地评论几句。当她把照片放在南家辰面前的时候,清楚地看见南家辰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气质真不错”,南家辰立刻接过去呛声:“当然不错,要不然怎么能在上流社会那么吃得开,见一个迷一个,老少通吃。”
听起来南家辰好像对陆中秋怨气颇深,安溪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收购的接洽,是个异常漫长的过程,加上克里斯先生似乎有意精挑细选,初次见面之后,又是很久都没有后续。
六家购买者中,有两家的代表,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回国去了,剩下的四家,还在想尽办法,跟克里斯先生套近乎。接近的方式,无非就是约吃饭、约见面、约滑雪、约高尔夫球,然后顺便表示自己很有诚意买下奥兰,一切方面都可以谈。
不过,再好的休闲方式,来得多了,也会叫人觉得腻烦。克里斯先生是个典型的欧洲绅士,很有风度,即使心里不耐烦,也不会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在某次冗长的晚餐过后,通过助理委婉地表示,因为身体欠佳,最近不太方便安排社交活动了。
这时候,陆中秋的高明之处就显现出来了,她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六七岁小女孩过来,看着是血统纯正的白人女孩,却被介绍是她的女儿。稍想一下,安溪猜测,大概是她跟某位白人男士结了婚,这是她的丈夫带过来的女儿。
克里斯先生最大的一个外孙女,也有六岁多了,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陆中秋从最开始就有意让这几个女孩子交朋友,当其他人还在绞尽脑汁想见克里斯先生一面的时候,陆中秋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已经可以时常出入克里斯先生在滑雪场附近的别墅了。
这个时候被人占了先机,可不是好现象,安溪赶紧打听了一下,讯飞这边有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便利资源。可惜南家辰还没结婚,更别说什么女儿了,何崇新倒是有孩子,可惜是个男孩子,而且已经上大学了。
失望之极,她忽然想到,厉德福那边,一直在资助一些贵州山区的孩子。她跟何崇新和南家辰商量,不如安排一些接受资助的孩子,来奥兰总部参观,费用由迅飞支付。
何崇新对收购奥兰的股份志在必得,估算了一下大概花销后,当即就同意了。
安溪立刻给厉德福打了个电话,这对那些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用世界上最时尚前沿的应用科技,来激励他们追求更好的人生。
孩子这边安排妥当以后,安溪才委婉地向克里斯先生表达了这个意愿。为了避免陆中泽从中搞破坏,安溪全程都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
人到了克里斯先生这个年龄和境界,钱和名都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最看重的,反倒就是自我实现和内心境界。当他看见安溪展示给他的那些照片,又看看自己的外孙女,正跪坐在一堆芭比娃娃中间,边吃提拉米苏边给自己的小狗梳毛,他当下就同意了,并且表示愿意捐赠一批合适的玩具,让这些孩子回国的时候带回去。
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地安排行程,等到十五个孩子从山区跋涉千里来到这的时候,安溪看见跟他们同来的成年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亿哥,是厉叔支使你来带队的么?”
程一飞取下头顶的鸭舌帽,露出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面孔:“他哪支使得动我呀,要是我自己不乐意,谁说也不好使。”
他回头叫工作人员安排孩子先去休息,等人都走远了,才盯着安溪的眼睛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呢,听说你在这,我才要求过来的。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错过这通电话了。没人支使我,是我自己上赶着。”
得有好几个月没见安溪的面了,从安溪家搬走那棵铁树的时候,他是真想就此山高水长、两不相欠。可是他发现,安溪仍旧跟从前一样,加班加得起劲,项目都做到国外来了,提不起精神来的是他自己,看什么都索然无味。
被他突然这么一说,安溪倒是有点措手不及:“那就提前多谢你了啊亿哥,辛苦费什么的可是没有的,你太贵了,我用不起。”
程一飞不开玩笑的时候,眼神看着有点凌厉吓人,声音低下来,才终于像那个传说中赚钱不眨眼的亿哥了:“我不是贵,是贱,被人拒绝了吧,还要继续拿热脸来贴冷屁股。没办法,谁让我愿意呢。”
安溪被这句话直接把脸憋红了:“亿哥你……说谁是屁股呢……”
本来刚有点苦情戏路的气氛,被这句话彻底破坏掉了。程一飞转过身去,照着最近的一面墙猛捶了三下,然后一脸无可奈何地摊手:“我这点姻缘运,就全坏在这张嘴上了。”他照着安溪头顶一敲:“走吧走吧,没工钱总得管我顿饭吧,在你这饿死了能算工伤么?”
坐在酒店二层的自助餐厅里,程一飞把那套复杂的西餐刀叉,用得娴熟自如。他叉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极其细致地询问安溪的近况,好像要把自己缺失的几个月时间,在这一顿饭中间,全部弥补回来。
“安溪,你得对我公平一点,”程一飞难得严肃地开口,“从前你选择了陆中泽,我没话说,可是现在你身边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来了,要坐这个位置,如果你还是不让,就得给我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安溪刚要说话,程一飞就摆手制止:“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会留在这,到你这个项目结束。不妨直接告诉你,还从来没有我特别想要但是拿不到的东西,你安溪是第一个。就是判人死刑,也得宣布下罪状吧,不然我不服。我一直觉得他陆中泽是占了跟你朝夕相处的便宜,你也得给我个均等的机会,就这样。”
程一飞一来,局势就立刻不一样了。他在欧洲也有朋友,有经营医院的,有开商店的,大部分都是从前生意场上认识的。因为他的为人,生意做完了,交情还一直在。他亲自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把一个简单的参观活动,愣是安排的花样翻新。
媒体部分是安溪亲自安排,每一天的行程都有报道,但重头戏是在奥兰总部的这一场。何崇新和克里斯先生一起,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兴致勃勃地看着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小孩,向十来个黄皮肤的中国孩子,演示一款最新的AI设备。孩子们的交流是无国界的,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着求知的光芒。
这个画面,在镜头里显得尤其动人。讯飞科技立刻就成了六家竞购者中,最受人关注的一个。
程一飞让那些孩子穿着印有奥兰和讯飞logo的T恤衫,大街小巷四处逛,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奥兰跟讯飞已经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
七天的参观行程结束,当地媒体已经开始评论,最后的购买者,最大可能就是从讯飞科技和新南传媒之间产生,不知道哪一家能最终赢得克里斯先生的认可。
安溪知道,热身环节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是短兵相接的谈判。克里斯先生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人,想要打动他,靠的还是协议上的条款。他不仅想把公司卖个好价钱,还希望自己的毕生心血,能够继续良好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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