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咬牙,轻轻蹲下身直视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轻声道:“没事了,美辰。”
没有一如既往的恭敬态度,却低低沉沉地格外好听。
“这些年来,谢谢你,朱铭。”
床上的人,手指微动。
潘美辰连忙擦了擦眼睛,敏锐地伸手握住,“艾尔、艾尔你醒了吗?”
话音落下,却毫无反应。
“你快些、醒过来好不好?要是你也醒不过来……我做的这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
朱铭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着红着眼低喃的潘美辰,片刻后,释然地笑笑。
“美辰小姐好好照顾他,我先走了。”他哑声开口,将手中的东西放上桌面,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从小与他一同长大,总是躲在他后面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他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尊贵又单纯的小女孩,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一举一动有了章程,一言一行有了担当。
甚至,这一次竟然敢枉顾所有人的劝告独自行动,为了她心里执着的男人,如此不顾一切。
“朱铭……”
潘美辰转眼,朱铭的身影已经一步步踏出门。
艾尔自昏迷中醒来,睁眼恰见她神色复杂地看向门外,朱铭刚毅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下一刻,门扉紧闭。
“艾尔,你醒了?!”潘美辰回头,便见床上的人半睁着眼,一双蓝眸之中藏着几分虚弱。
“你怎么会……在这里?”艾尔深吸一口气,忍着疼痛的伤口,缓缓出声。
就算已经猜到大半,他仍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华夏小女孩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这可是东欧……你这样跑、跑出来,又没经过家人的同意吧?美辰,他们会担心你的。”
“你好不容易醒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
潘美辰苦笑一声,看着深吸气的艾尔半是心疼半是自嘲,“原来在所有人的眼里,我一直都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艾尔,就连在你眼里也是这样。”
“美辰。”艾尔苍白着脸,眸子微微一暗。“我只是想说,现在是非常时期,请你一定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了。”
“凌呢?”艾尔猛地顿住神色,想起昏迷前江凌苑那惊骇痛苦的模样,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为江凌苑挡下了那颗子弹,并且也因此躲过了另外那些射向自己的枪口,可后来却已经是脑袋一片模糊。
“凌苑姐她没事……”
“她人呢?在哪里?!”
“她……我不知道。”潘美辰不太自在地垂眼,心里想着江凌苑的交代,又不忍心欺骗艾尔,只得咬着下唇。
“美辰,告诉我实话!”艾尔一转眼,见得她为难的神色急得整个人坐起身来,顿时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自己去找她好了!反正你的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江凌苑,就连死里逃生后第一个想到的也都是她!”
一番话,一半是为了掩饰她撒谎的慌张,另一半却是真真切切的控诉,夹杂着些许醋意和莫可奈何。
或许在外人的眼里她是执着的,可是谁都不知道,艾尔才是最固执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来独自以好友的名义守着那一份明显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那么多的心思尽数花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她嫉妒他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江凌苑,又对如今的现状毫无置喙的余地,艾尔对江凌苑的爱偏执到近乎病态,而江凌苑是她无论从什么地方都比之不上的。
“美辰,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尔皱了皱眉,无奈地躺回床上,“那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东欧赛斯的地盘上,并且还是在那天晚上。”
那样关键的时刻,他知道,凌的所有计划一定都全盘崩溃了。
“我是和我哥一块过来的。”潘美辰眼神闪了闪,起身替他压了压被子,“你先吃点东西吧……”
——
东欧C城
乔克带着手下临时迁至C城,江凌苑也一同跟随。
“凌,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C城了。”通体黑色的商务车内,乔克转眼,语调轻松得如同叙旧一般。
可听在江凌苑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同一个意思。
六年前她和乔克完成过不少合作,并且能够从乔克手里接下任务,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的。
当初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而杀手医生的名头一开始也并不是属于她的,而乔克早已经是令整个东欧政权忌讳不已的大人物。
西欧的杀手医生一开始本不是她,而是她的师父——冯淳化。
她和乔克的最后一次合作是在C城,她接下了乔克的暗杀令,暗杀对象是夜刃。
当时西欧暗刃雇佣兵团也同样出任务,并且由他们的团长夜刃亲自参与,夜刃来C城是为了暗杀议政总阁的某位高官,而她来C城是为了杀夜刃。
显然,那一次的任务失败了,也成了她和乔克的最后一次合作。
“时隔六年,我也没想过还会回来这里。”
江凌苑嘲讽地笑笑,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更没想到,堂堂东欧乔克竟然有被人追得东奔西逃的地步,这都逃到东欧议政阁的老巢来了!”
“我的凌,说话总是这么不好听。”乔克面无表情,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语出不善。
“难道你是觉得穷途末路了,干脆想来一招釜底抽薪,趁机端了东欧政权的总基地吗?”
语毕,男人神色一顿。
果然。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惹我生气,嗯?”乔克压下怒意,轻轻挑起那精致的下巴,定定地对上那双令人迷惑的谍眼,顿了顿淡淡道:
“今时今日再次踏入C城,再也没有夜刃了,凌。”
“你想说什么?”
“夜刃分明是个胆小鬼,他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够配得上你?”
这番话来得没头没尾,江凌苑心头‘咯噔’一下,猛地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男人似笑非笑,“你希望是什么意思?”
根本不指望能顺利地交谈下去。
她暗暗咬牙克制住思绪,陡然间话锋一转:“无论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在乎。”
这种从来高高在上的男人,越激烈的反抗只会越为他增添兴致,对他最有用的莫过于三个字:不在乎。
如此一来,他会发疯、会愤怒、会永远觉得如鲠在喉!
“呵……好。”乔克拧眉,蓦地冷脸。
一行人抵达C城。
赛诺自从那天晚上过后,就被乔克降了职,从原来的左膀右臂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昏暗的房间内,隐约有一丝丝光线投进。
赛诺鹰隼般的蓝眸静静盯着面前的光亮,隐在黑暗中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楚。
房间内到处都是酒瓶,只有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正响着一道来电铃声。
起身抓过手机,刚一接通手机却‘嘟’地一声,直接死机黑了屏。
“shit!”低咒一声,他略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摸索着想要找到顶灯的开关。
抬脚起身,身子蓦地僵住——
后脑处,一丝丝冰凉紧贴了上来。
只略动了动,后颈便酥酥麻麻地痛了一下,随后冒出一片温热。
“江、凌……”
抵在后脑勺上的,是锋利的手术刀,整个东欧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到他身边,并且不用枪只用手术刀的人,唯有杀手医生江凌。
“乔克质疑,我多年不再拿刀,现在是否已经觉得生疏。”身后,压低的中音十分熟悉,语气淡漠又冷血,“所以,我来找你试一试。”
那天晚上,若不是艾尔先一步挡了上来,现在的她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尽管如此,艾尔现在尚且九死一生躺在医院。
江凌苑面无表情地勾唇,捏着特制手术刀的力道加大几分,指尖不经意触到一丝丝鲜血的温热。
“江凌,这个时候你敢杀我?!”赛诺鹰隼般的眸子泛出几分惊慌,感受着身后浓烈的杀气,一瞬间几乎要心脏紧缩。
他从来只听说杀手医生江凌出手从未有败,却未见过她真正地杀过人,再如何看来,也不过是个本事异于常人的华夏女人罢了。
可此时的杀气,已经足够令人闻风丧胆。
“这个时候?”
江凌苑更加靠近,悄然在前面的人有所反应之前,一手死死地扼住那喉咙,“这个时候,你认为乔克还会因为你的死而跟我大动干戈?”
“你……”
“他不会,甚至他根本不会追究,你明白吗?”
那份监控的录像,梅钦已经将它传到了乔克的手里,她就算是再杀十个赛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江凌!为什么?让你落到今天的人是乔克,你若是有本事何不去找他?”
“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阎王爷。”
“NO!”赛诺终于彻底慌了,被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气压得两腿隐隐发软,“我告诉你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放过我!”
“秘密?”
“你一定不会后悔答应我的!”
“好。”江凌苑缓了缓神,察觉到面前的人蓄意反抗时,不怒反笑,“说说看。”
“我告诉你,夜刃他根本就没死!”
“就这样……没了吗?”
“你……”赛诺眼底一慌,完全没料到她竟然是这副反应,感受着后颈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连忙举起虚软的双手:“慢着!”
“希望你的下一句,不要继续说废话,否则,我不止会马上要了你的命,并且还会切了你的命根子拿去喂狗,让你死了也要做太监。”
“江凌!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乔克先生一定要与你合作,宁愿暂时放弃那份实验报告也要让你去杀了那个人?”
那个人,指的是‘令’。
江凌苑神色一凛,压低的声音吼道:“说!”
“其实……”
话不过二字,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慌乱不已的赛诺蓦地停下了语调,下一刻,连呼吸声也猝然停下了。
她伸手一摸,从那心口处摸到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尖利的刀锋深深地嵌入心脏,这样的力道和深度,赛诺已经绝无活命的可能。
江凌苑心口一跳,手掌心上全是温热的鲜血。
面前的男人猝然倒地,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之中瞪得大大的,木然又毫无生气。
她敏锐地后退几步撤开身子,静静地听了一下四周,毫无声响。
将这样的一把手术刀飞掷过来,除了要极其精准的手法和力道之外,还必须得在足够的距离之内。
就算是她,也不能保证做到如此地步——来无影,去无踪。
赛诺高大的身躯已然倒在她的面前,胸口插着的这把刀却不是她的。
江凌苑迅速开了房内的灯,垂眼看向躺在血泊中的赛诺,眉头紧蹙。
普普通通的手术刀,完全是她当初杀人时的习惯,她不像大多数人一样还需要挑选自己的御用武器,从来只是随随便便地挑一把手术刀而已。
“谁!出来!”冷声一喝,空气中仍旧毫无声响。
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步步朝着这个方向而来,越来越近。
江凌苑凛然的视线扫向四周,一手关了灯,返身朝窗口处翻出。
——
“乔克先生,赛诺被人暗杀了!”
办公室内,伊森恭敬地垂眼,朝乔克低声禀报。
“怎么回事?”
“赛诺的胸前插了一把普通的手术刀,他的体内除了残留些许究竟之外,别的地方并没有异常。”
剩下的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是因为相信以乔克的本事,一定能够联想到那个叫做江凌苑的华夏女人身上。
当年的西欧杀手医生江凌,纵横欧洲黑道就是以一把普普通通的手术刀,加上刚才他看见的那个视频……
杀了赛诺的人,必然是那个女人无疑。
“知道了。”坐在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便再也没有继续出声的意思。
伊森疑惑片刻,将手中的一张检验报告放到桌上,犹疑着道:“乔克先生,我在乔克的尸体上提取出了凶手的指纹。”
只要指纹一对质,他就能确定杀了赛诺的必定是江凌苑无疑。
乔克转眼,神色莫辨地扫了眼欲言又止的伊森,“赛诺的后事,由你处理。”
“是!”再多的想法也堵在了嘴边,伊森连忙垂眼,不再多说。
办公室内,只剩下一人。
乔克饶有趣味地盯着手中的指纹报告,低低地自言自语:“我的凌……你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夜刃、什么艾尔?
一个莫名其妙引得她放下屠刀,一个费尽心机想让她远离过去,只有他才知道,只有他才最了解她!
什么杀手医生?什么中医首席?
她生来更适合做一个杀手,而不是什么首席医生!
“只有我最了解你,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艾尔和夜刃……也同样不得不承认,我的凌。”乔克垂在桌上的手掌缓缓握拳,捏紧了手中的白纸黑字。
当初,他能让她成为一个无往而不利的杀手,现在,就一样也能让她重拾手术刀,只不过这一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唤起你的杀戮之心吧……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凌,待这一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定然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从此允你放下屠刀……”
偌大的办公室内,清清冷冷,只有这低低的嗓音在不住地回荡。
另一头,江凌苑利落地脱了一身衣服,换上宽松的白色浴袍,将扔到一旁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捏到手中,反复用酒精消毒之后,放回药箱。
洗脸池中的水被手上和刀刃上的鲜血染成艳红色,她缓缓抬眼,微微泛红的眼眶隐现几分煞气,凌厉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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