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艾尔早就已经变相地提醒过她了。
早在大半年前,她还在华夏的时候便知道冯淳化送了一例试剂到研究中心,只不过她许久不曾回去,所以渐渐把这事给淡忘了而已。
若是她能早点发现这一点,就能早点将冯淳化这个关键人物和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联系到一起。
或许,便不至于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尴尬境地了……
“凌,我知道外公也对当年的事情有疑虑,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不肯回归华夏,我知道他老人家不会原谅我,若是在这个基础上连你也开始恨我了,那么……”
那么,他就什么都没了。
他爱上的女人,不是随随便便几句甜言蜜语便能哄得团团转的女人,甚至她比正常人更加薄情;但她同样也是一个极其通透的女人。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命换命,亲手让她报了心里压了那么多年的仇恨,并非是刻意算计于她,只是他觉得唯有这一途能够挽救彼此之间的感情罢了。
他们的感情要永远圆满,他不能容忍存在一丝丝瑕疵,就算她能够为了心里那份爱而原谅自己,他也不愿要这样为情妥协的原谅。
“若是我的手术刀收不住呢?”
江凌苑颤抖着唇,面色一片寡白,“若是我的心理暗示不成功呢?若是我无法唤醒你的意识呢?若是……”
话至尾音,泣不成声。
她只要稍稍想想这样的可能性,便已经觉得无法承受,又何况是两度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重伤险些丧命?!
“凌苑,别哭……”左少渊哑了声,以指腹轻轻擦去那眼角的泪水,心疼在一瞬间蔓延开来,“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万一你就这么死在了我的手里,你觉得我就算是报了仇解了恨吗?”
“没有,没有万一……”怀里的女人从不轻易哭泣,如此崩溃而真实的一面就这么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一声声的恸哭。
这种感觉,就好比心尖子上的肉正在被人一刀一刀地凌迟,每次只割下那么小小的一片,但却总是痛得人鲜血淋漓。
“凌苑,我的宝贝……”他的宝贝啊,穷尽这一生也再找不出第二人,足够让他毫不犹豫地为之豁出性命。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瞬间如同洪水般泛滥成灾,那些她以为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日子里,不曾释放过的痛苦,在这一刻全盘倾覆。
她从出生起,从未这般放肆地哭过,像是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个干干净净。
男人以沉默为无声的安慰,轻轻揽着她单薄的身子,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好半晌,江凌苑缓缓地平复下来。
一把拽着左少渊的手腕,大步出门。
“你跟我来!”
朱铭一直守在外面,见得两人出门也不打扰,只连忙带了人跟上去。
一把推开面前的门扉,她一步步朝里面走去。
这是一间冷冷清清的大房间,四周严密封锁,连一只多余的苍蝇也飞不出去。
江凌苑紧紧地牵着身侧男人的手,朝里面淡淡道:
“师父,又是好久不见了。”
这一晃,又已经两月过去。
自从那天过后,冯淳化再也没能过上他往日的隐居日子。
房内,老人一身苏靖的中山长褂,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徐徐走出,待见得一旁的左少渊时,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我的好徒儿,如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不敢当,大部分本事都是师父亲手教会的,终究得感谢师父。”江凌苑扶着左少渊坐下,定定地看向对面的老人。
冯淳化已经满头白发,原本就沧桑的一张老脸此时面色难看。
“没有白教你。”
“今天来,是想问师父几个问题。”她缓缓地起身,望着眼前这张早已陌生的脸,一字一顿道:
“我的丈夫,不知是哪里惹了师父的不满,以至于让您宁愿与乔克合作,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亲手杀了他。”
开口之际,语调已经十分尖锐。
冯淳化忽地笑笑,低低哑哑的嗓音听得人心头发凉,半晌,大笑两声。
“果然是我的好徒儿,从来不说废话,就连和多年不见的师父也都一样!”
“师父,我曾经给过您机会。”就在不久之前,左少渊重伤躺在手术室的时候,她曾求过他一件事情。
求他亲自出手救救左少渊,若是如此,她愿意什么都不再追究。
可是失败了。
冯淳化不肯,他一心笃定左少渊必死无疑了,当时的神情像是恨不能当场庆祝一番。
那疯狂的模样,令人头皮发麻。
她并不清楚师父对于左少渊的仇恨从何而来,但凭借他以往所作出的一切,已经足够挑战彼此的师徒底线。
“哈哈哈……给我机会?好徒儿啊……”老人像是听见什么夸张的笑话一般,定定地看着江凌苑,一双浑浊的老眼在此时格外清明。
“我之所以说你青出于蓝,是因为你竟然真的将这小子救活了,至于其他……你还太小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能让师父看得上眼的。”
“师父恨他?”江凌苑微微转眼,目光看向静坐在一旁同样冷脸的左少渊。
“不,我只是要他死而已!”
“为什么?因为当年他要杀的人其实是你,而你却使手段让我外公替你挡了劫,你想要杀了他却又完全没有能力杀他,如此一来心里的执念才会越发根深地,是吗?”
“小凌,所以我说,你还太小。”老人缓缓地坐下,面对面地盯紧了左少渊的那张脸,仿佛透过那张脸看去了更遥远的地方。
“既然外公并不是很想说这个,那我们换一个问题……为什么师父手上,会有那最后的一例hiy?”
“呵!”
江凌苑抿着唇,在听得这一声冷哼之后,继续道:
“因为,这个叫做hiy的神经性病毒其实就是您亲手研发的,对不对?”
冯淳化年少成名,曾是出了名的心理医学大师,并且在制药方面也颇有建树,只不过她眼里的师父,他只是一个古医大师而已。
老人一言不发,对此言不置可否。
她忽地笑笑,眯着眼娓娓道来:“不妨让我猜猜,当年左粟之所以调令杀你,也是与hiy有关吗?”
四目相对,一人浑浊一人清澈。
冯淳化不愧是多年的心理医学大师,不过是短短的对视,已然让江凌苑的额头上出了一连串冷汗。
这双眼睛,在否定。
“不是吗……师父不说,我只能靠猜,一直顺藤摸瓜猜下去了。”江凌苑坚定的目光转也不转,“不如,以hiy为核心说起,如何?”
从始至终,与hiy联系最为紧密的两个名字,一个是平朔之,一个是平澜,平朔之借hiy彻底终结了混乱的大战,而平澜成了为hiy祭器的病毒体并且因此丢了性命。
“师父一心想杀了左少渊,却并不恨他,那么……您恨的是左粟吗?逝者已矣……”
一番话至此,沉默不严的冯淳化猛地站起身,浑浊的视线瞬间转为凌厉,厉声道:
“逝者已矣?你以为有些事情是死了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这双眼睛,已经逐渐开始与她对视了。
江凌苑面上声色未动,嘴角微微一勾,“师父一直对左粟抱有旧仇,所以才会一心想要少渊的性命吗?或许,并不只是因为那一次失败的暗杀?”
老人顿时反应了过来,见得她淡漠的神情时,气得不住地嗤笑:
“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竟然将手段用到我老头子的身上来了。”
“师父不要生气,若是我不这么做,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能站在这里跟您谈论过去的那些个故事呢。”
她早该想到,当初能够给雷格下那么重的精神暗示,手段高明到就连她都迟迟无法解开;后来又能够成功催眠了艾尔——
这些事情,除了她的师父之外还能有谁做得到?
冯淳化的精神力强悍如斯,短短的交手赢让她脑门开始冒汗。
老人随手扔过来一张纸巾,如同小时候一样微笑地看着她,眼中有淡淡的关切:“小凌,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弟子,没有之一。”
一双谍眼,一颗天生就比旁人更加强大的灵魂,不作他的接班人实在是可惜。
“多谢师父。”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不妨都告诉你。”老人淡淡地扫向一旁的左少渊,他因为重病初愈精神力极其薄弱,方才在师徒两人一来二去的斗法之中,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江凌苑悄然咬紧了牙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言不发。
“诚如我所说,你是个例外。”
莫名的一句话落下,随之而来的后话让她脸色大变,整个人强忍着方才没有当场失控。
“事到如今,该死的都死了,只剩下你身边的这个华夏小子而已,我一直打算,等她们都死了,我才能死在最后,可现在……似乎有些天不遂人愿。”
当年间接救了整个华夏的hiy,是平朔之从冯淳化的手中骗得的。
关于hiy的传言五花八门,追根究底所有的谜底都可以从面前的老人口中揭开。
“全凭我运气好侥幸逃得一命,否则就算没有死在当年的那一道暗杀令之下,也早已经死在几十年前的东欧战场上了。”
一字一句,平淡得仿佛在讲述着关于别人的故事。
彼时,平澜是平京统帅之女、是出了名的巾帼女英雄、也是所有男人的完美梦中情人。
爱上平澜的不止左粟一个,包括当时自视甚高的冯淳化,也同样难逃美人关。
乱世之下,各自为政。
平朔之有他作为第一统领的信念所在,为了整个华夏哪怕是最爱的女儿都能够牺牲,又何况只是使些小小的手段而已?
冯淳化年少轻狂,仗着一身过人的医术得意半生,最后却折在了平澜这一朵巾帼之花的手中。
为了从左粟的手里抢到平澜,他不惜在当时的乱政之下为了平朔之出谋划策,更是费尽心血研制出后来被传为神话的hiy病毒,却不料,最终却因此失去了一切。
他一心想要的女人,死于自己亲手研制的病毒,并且直到死也不曾成为他的人。
平朔之骗了他,为了所谓的华夏政权百姓苍生,利用了他的一片痴心,牺牲了他的最爱之人;左粟记恨他,若不是他研制出hiy,便不会有平澜的无辜丧命,而平澜,从始至终不曾多看他。
她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左粟而已,就连死,心心念念的也还是左粟,她的心里从不曾有过他的一席之地。
爱恨情仇,到底谁比谁无辜?
江凌苑抿唇,手中的拳头骤然攥紧,“所以,hiy之所以彻底销声匿迹,实则是你一手所为?”
“是。”
“所以,我母亲之所以会在我父亲的体内注入hiy病毒,也是因为你对吗?”在东欧赛斯不曾入京云之前,出现在江遇秦身边的人是冯淳化安排的。
关于hiy的传言早已经所剩无几,江娆好好的一个名门千金却执着于此,也是因为他——她的好师傅。
他怀恨多年,所有人几乎都是他的仇敌,他一心要杀左少渊也不过是想绝了左粟的后,就如同他曾经蛊惑江娆一般……
若她也如江娆那般,便也用不着他最后亲自出手与乔克合作了,若她也如江娆那般,那么左少渊就会是下一个江遇秦。
人性之阴暗,总是无端端地令人生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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