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少帅的前妻

番外 光阴(八)

    
    念颐其实并不大会喝酒,白兰地不过是她熟悉的酒名罢了。她并没有在意谦君在这里的事情,不过是拿着酒杯,自顾着挤到了人群里头,这个时候,迎面而来的便是呛鼻的雪茄烟的味道,以及不知道是什么人泼翻在地上的酒的酸涩味道。
    各种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处,显得此时这个地下酒吧的空气格外的浑浊。唱片机里的爵士乐在一遍一遍地翻转着,念颐啜了两口白兰地,强烈的酒精烧得人喉咙都要起了火,她觉得两穴又开始跳动起来,不可抑制的窒息感笼罩着她。
    “念颐,舅舅很担心你,回家罢。”谦君终于开了口,不过他的语调并不重,就如同是在酒吧喃喃自语一般。
    念颐回身望着谦君,不由得笑了起来;“表哥,你不是应该在学校里头做实验的么?怎么,大忙人还有时间同我来酒吧消遣呀?”
    酒吧里的人交头接耳,不停地说笑着,不停地喊着,谁也知道应该先听谁的,不过都在比哪个嗓门更响。难得都散开了领带,满面的汗珠,女的呢,都踢掉了高跟鞋,踢掉了束缚,好似这一刻,大家都不过是忘却了身份的人。
    谦君握住手里的威士忌,一口就喝了下去,那味道浓烈的他直呲牙。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念颐早已经灌了两杯下肚,她的眼睛整个都是直愣愣的,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充耳不闻一般。
    谦君牵起念颐的手腕,便要带她出酒吧:“回去休息,不要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叫家里人都很担心,外公如今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你这样叫他提心吊胆的,于心何忍?”
    念颐一下就将酒杯摔到了地上,而后大笑了起来,待得笑的喘不过气来了,她的脖子也已经热得紫涨了起来,整个人的眼睛都是冒着火的;“表哥,那些人都是魔鬼!都是魔鬼!你知道么!我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能容忍这样的恶魔的存在!那些人,竟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处,仍旧在世界的另一端逍遥着!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公平何在?”
    谦君一时竟然觉得有些无力,他缓缓地松开了念颐的手,而后幽幽道;“肉弱强食,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我们所能做的很有限,但是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努力的把生活过好,这才是最要紧的。你身后还有舅舅,外公,乃至于我们这些亲人,何故这样厌世呢?那些罪行,你已经出版成册,将他们公之于众了,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念颐,你该回归到你现下的生活了……”
    念颐没有吭声,只是呆呆地望着谦君,眼中的泪水一下就跟着淌了下来,她的眼中满是无尽的哀伤,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这些东西给带走。
    “我帮你预约了心理医生,下周三,我和舅舅一道带你过去看一看罢。”末了,谦君补充道。
    是夜,念颐觉得仍旧有些醉意。待得裴鸿与谦君等人都已经沉睡下,她便起了身来,捻亮了屋里的台灯。她又打开了抽屉里的那本资料夹,里头放着一些她还未整理完的日军在东南亚所犯下的暴行。
    她觉得心跳的很厉害,伸手摸着额头的时候也很烫手。她实在是太疲倦了,可是一看到这些资料,她又实在是睡不着。她嫌恶这里头的事情,也嫌恶梦靥里的那些杀戮场景,她实在是家里坐不住了,于是又迎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出去了。
    不远处的公园里头,好似隐隐飘来了一阵歌神。念颐随手披了一件裴鸿为她买的红色外套,然后开了门,一路走到了公园里头。
    念颐在公园的一处角落坐下,想起曾在这片树林里面,展读过姑母寄来的信,然后她就靠在树干上,想着欧洲的那些景致与生活。她也曾和同学在这里散步,甚至偷偷讨论着班上新转学过来的俊朗男生。
    这公园,这静美的树林,是她学生时代唯一的美好记忆与时光。夜里的气候并没有白天这样热,加州就是这样了,白天晒得很,夜里却很凉快。这温和如酥的夜里,如果伴着月光,真当是芳醇似酒。
    袭袭的和风,蓊勃的花香,念颐终于听清楚了,原来是公园的深处,有人在唱着《茉莉花》。草里露水已浸透了她的鞋尖,空气似乎也有三滴两滴的露落在她身上。
    念颐抬起了头,仿若瞧见不远处,她的母亲正微笑着看着她,向她招着手。念颐的唇角勾起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砰”的一声枪响,念颐的笑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的这一个夏季。
    三日后,便是念颐整理的《南京暴行》一书的发行的日子。裴鸿与谦君捧着念颐的遗像参加了这场特殊的发布会。遗像里头,念颐穿着父亲替她买的那件红色薄线衫,笑靥如花。
    几乎是一夜之间,裴鸿的嗓子已然完全哑掉了。他几乎夜夜都会梦到,念颐无助地站在家里的卧室里头,抱着那叠资料夹,哭泣着……直到许多年后,裴鸿开始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许多事情不再记得那么清楚了,也便渐渐都一道淡忘掉了。
    …………………………………….
    三年后,在加州理工大学广场上,谦君穿上黑色的博士大袍,头上压着厚重的方帽,足足晒了三个钟头。典礼的仪式冗长繁琐,校长的训词一贯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整场典礼完毕时,谦君的美国同学都一窝蜂赶到来宾席上,与父母,与家人拥抱、照相。谦君径自走到饮水机前,取了一杯冰水,额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滴。
    他的衬衫早已被汗浸湿,额上被博士方帽的硬边生生地压出两道深沟来。当静云与书言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眼前仍然觉得是白花花的一片,约莫是被太阳晒得有些视线模糊了。
    静云递了一块方巾过来,柔声道:“谦君,擦把脸罢。”
    谦君抿了抿双唇,接过了母亲手里的方巾,将头面都给揩干净了,然后就与父母一道坐在了学生中心的沙发上。自从入学开始现在,他似乎从没有这样闲散地静坐过。从前他实在是太忙了,整日都泡在实验室里头,即便偶尔回了舅舅家,也不过是埋头苦读论文,心下还要不断地盘算着,实验结果到哪里了,数据是否足以支撑起一篇可信的论文。
    书言显然看出了他的局促,不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年纪轻轻的,倒是有着迟暮之年的态势了。我看你这样下去不好,还是要找一个女朋友,来弥补下你缺失的生活情趣。就好似我同你母亲这样,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常伴在身侧,那便是极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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