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间回拨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之前。
围绕着世界之树要塞的巨大战场之上。
整个帕里斯河谷两岸,平原之上正发生着一场剧变。
就在闪烁着银光的战争女神们横渡天空,直切入达勒男爵所率领的‘燕堡’大军之前。
从整个战场之上遥望,这场厮杀似乎已经进行到了最为白热化的一刻,紫色的水晶狂潮正涌向巨大的要塞视野可及的每一段城墙。一片闪耀着不详的紫色光芒的海洋之中,象征着埃鲁因人类与精灵们的旗帜不断被湮没倒下。
但偶尔,它们会复而出现。
那正象征着托尼格尔人与黑森林之中德鲁伊与精灵们不折不挠的抵抗,震天的喊杀声汇聚成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着黄昏军团前进的步伐。
就像莫妮卡事先的判断一样,战场上胜利的天平正在倾斜——而并非倒向文明一方。局势不可抑制地滑向最恶劣的境地之中,面对无穷无尽的晶簇大军,这座传奇的要塞的防线正逐渐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新生的瓦尔哈拉的灵魂的载体——面无表情的少女正透过自己的枝干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局势,并将细节展示于树之大厅中巨大的水晶立面之上,同时内心中毫无感情地分析着战场之上得失,然后告诉莫妮卡:
距离最后一道防线还有多少时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莫妮卡有些不耐烦地嚷嚷道,一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虽然那都是一些明亮的光束而已,并不具备实体。
她嘟囔着从水晶塔上跳了下来,飞过大厅穹顶的天窗。
穿过瓦尔哈拉的树影,那里是蔚蓝的苍穹,光灵小姐向着天空抬起头,口中喃喃自语道:
“……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她瑰丽的眼睛中倒映着这样的景色。
世界之树参天的树冠漫无边际的绿影,笼罩着近乎整个天空,幽绿色的树叶摇晃着。而不知何时,瓦尔哈拉上空正在形成的巨大魔法阵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萨萨尔德人的巫师们去了什么地方呢?
河谷两岸的贵族军队早已无暇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这场大战已经逐渐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让那些原本是参战者的人此刻变成了旁观者。
品尝了失败的贵族骑士们带着他们的大批侍从狼狈地涉水渡回韦兰渡口北岸,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身后追击他们了,托尼格尔人的大军早已越过了他们,在远处的平原上与晶簇的大军撞在了在一起。
那是一场惨烈的大战。
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从孩提时代仿佛就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在神话与传说之中,在故事与梦境之中,乳母在床边口口相述的那个关于世界命运的预言,描述于苍之诗上的镌刻——有关于玛莎的子民们,文明世界与这个世界最终极的敌人相遇的那一刻。
诸神的黄昏——
那么究竟谁才是谁的敌人呢?
在这里,每一个人究竟要为何而战?
这不过只是这个小小王国的一场内战而已吗?
为什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那些经历了或者正在经历这场战争的北方的骑士们,无不率先感到迷茫与恐惧。
事物的发展,超越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所毕生追求的信仰与价值——谁才是王国的正统的这个问题——在此一刻仿佛变得无足轻重。然而北方的贵族们还未从巨大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平原之上的溃军已经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当黄昏的大军出现时,第一个成为它们攻击目标的事实上并非是托尼格尔人的军队,甚至也并非是战场之上目标最为显著的世界之树要塞。
而是那些一开始就距离传送门最近的北方贵族的军队。
对于晶簇与魇虫来说,这些人类在它们眼中并非友军——它们的意识之中也没有这个概念。它们的选择是遵从本能,对于这些距离自己最近的‘秩序生物’展开攻击。
或者不如说是屠杀。
从背后突如其来的袭击,与被王党与燕堡伯爵共同背叛的巨大幻灭感,瞬间让北方的贵族联军崩溃了。
这场崩溃引发了更加广泛的连锁反应。
在奥尔德河两岸才刚刚重整起军队,打起勇气准备返回的众多贵族骑士们被裹挟着开始调头逃窜了,从整个战场上空远远望去,仿佛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大溃败。
这确实也是一场溃败。
只是逃跑的并非是所有的埃鲁因人。
战场之上,另一群埃鲁因人正在捍卫属于他们的荣耀。
“这些家伙果然逃了。”小蒙托洛满身血污半跪在地上,以布兰多赠予他的魔剑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说道。
他脸上满是轻蔑地啐了一口:“我以为他们至少还有那么点勇气,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这不能全怪他们。”罗林特靠在瓦尔哈拉巨大的根系之上目睹着这一幕,在这种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立场,在不久之前,他其实并没有资格笑话这些人。
但他也没有想到,王党和燕堡伯爵背后竟然会是这样的一面。
而他的家族,他的父亲,对这一切真的了解?
“他们不过是选择错了应该选择的人而已。”罗林特喃喃道:“埃鲁因人中,同样也不乏勇敢者。”
“比如说你,罗林特。”
“不,我比他们幸运多了,至少眼下来看是如此。”话虽如此说,但罗林特的语气中仍旧带着巨大的失落,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努力为之奋斗的一切希望破灭更让人沮丧。
更不用说,从一开始,他就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之上。
但真正的男子汉,不会因为这点儿挫折而气馁放弃,作为南境年轻人一代最杰出的人物之一,罗林特只不过在短短片刻的自责之中回过神来,他拾起自己的剑,扶着瓦尔哈拉的树壁站了起来。
“不必感慨了,小蒙托洛,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我之间还没分出胜负——我刚刚斩杀了一头小型晶簇,现在我们的战绩扯平了。”
“什么,”小蒙托洛吃了一惊:“局面已经坏到这个境地了吗,我还以为我们还能支撑一会儿的。”
“不,你搞错了,我是说你的伯爵大人可能马上就要获得这场决定性的战争的胜利了。”
“你疯了吗,罗林特。”
小蒙托洛吃惊地抬起头来,怎么也看不出战场上有取胜的征兆。
但罗林特摇了摇头:“我可没疯,比剑术天赋,我或许比不过你,不过要论及战场上的眼光,你还差得远,小蒙托洛。”
“我可不信,你不用安慰我了,”小蒙托洛不服气地答道:“至少在这场战斗中,我已经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了。”
“那你还是把你这条命留到更晚一些时候吧,”罗林特抬起头,注视着战场的天空:“‘燕堡’方面已经失去了最后取胜的机会了。”
在他的目光中。
象征着战争女神的银色光华正直切入达勒男爵所率领的大军之中。
“那是安德莉亚女士!”小蒙托洛失声道。
但他随即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战场上空星星点点的萨萨尔德人巫师正接二连三地坠落下来,坠落入一片紫晶的海洋之中,再也没有飞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蒙托洛瞪大了眼睛,满脑子问号。
一个冷静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白银之民并不是真正的神之子民,萨萨尔德人的学徒巫师和凡人一样,在真正触碰到真理与法则的境界之前,他们也无法利用法术在战场之上长时间滞空。”
罗林特和小蒙托洛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那对精灵小姐妹,妹妹的肩头上坐着一个小不点妖精,但并不是先前在这座要塞之中接待他们的光灵。
那是一个火妖精。
“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的魔法能量消失了,萨萨尔德人的舰队撤去了对于他们的支援,所以这些可怜的家伙终于要自尝苦果了。”
那只火妖精——或者不如说火元素妖精一族的王子鲁特冷冷地回答道。
“舰队吗……”罗林特若有所思答道。
小蒙托洛正准备询问这个奇怪的小家伙究竟是谁,但正是这个时候,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这一刻天空上静止的两支舰队终于动了起来。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战场上水晶的海洋开始骚动起来,在小蒙托洛惊讶的目光之中,它们竟然开始一波波的后退。
那一瞬间,这个年轻人心中仿佛意识到什么,那个念头就像是一束光刺破了黑暗,直照进他的内心深处。
萨萨尔德人失败了。
天空中的战斗,他们获胜了。
那位伯爵大人再一次展现了他创造奇迹的能力。
黄昏的大军,在此一刻失去了战场上的绝对制空权。
仿佛是应证他心中的想法一般,原本环绕在瓦尔哈拉要塞上空的魇虫大军,忽然嗡一声飞了起来,向着半空中的两支舰队迎了过去。
而整个要塞之上,所有人都感到压力陡然一轻,那些原本正在拼死抵抗空中敌人的精灵射手们甚至一时间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
“射击,保持射击!”直到前线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晶簇的大军正在缓缓退却,原本一片闪烁的紫晶海洋产生了断裂。
硝烟散尽的土地上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红黑色,漆黑的是爆炸留下的余烬,暗红的则是干涸的血块。远处天边几道长长的浓烟坠向地平线,而更多的浮空战舰正汇聚成一条洪流——犹如闪闪发光的鱼群一般,向着北方缓缓开进。
当它们一一进入阵位,露出侧舷的时候。
整个天空中忽然之间闪过一片刺眼的光华。
云层之上炮声轰鸣作响,毁灭之光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下,雨点直接就穿透了稀薄的魇虫大军,将死亡之光投射在平原之上。
一条连成一片的闪光,在帕里斯河谷北方的平原上依次亮起,即使远在几英里之外,城墙之上的人们仍旧能够感受到大地的战栗。
然而,那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这样一个时代,失去了天空,就等同于失去了胜利。
除非黄昏之龙肯在这里投入更多的魇虫,通过遮天蔽日的攻势来重新获取天空之上的优势。
但在每个人的注视之下,战场中央的那个巨大的黑洞正在逐渐衰减——显然,即使是苍之诗上所描述的灭世之龙,在玛莎所缔造的秩序世界之中,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它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至少在这里,埃鲁因人获得了真正的胜利。
这座巨大的要塞之中忽然之间爆发出了更加巨大的欢呼声,那如同潮水的山呼海啸,冲刷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准备反攻!”
坐在天窗之上的莫妮卡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她一下就飞回了大厅,冲着面无表情的少女‘瓦尔哈拉’大声嚷嚷道。
“是时候让我们好好地出一口恶气了!那些该死的北方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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