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小道士叹道:“因为他爱你啊!”
“因为爱我,所以不愿娶我?”刘美人摇头苦笑:“十几年了,我想过无数次,问过无数次,可我做梦都梦不到,竟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复。”
“因为爱我,所以不愿娶我?这岂不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小道士正色说道:“不,一点都不可笑。”
“两年多年,我是不懂。可到了现在,我却明白了。”
“爱,有时不是要占有,而是要舍弃。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想让你过得最好。如果放手对你最好,那就放手。”
刘美人嘶声叫道:“不,跟我在一起,拥有我,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好。”
小道士叹道:“醉道人曾经跟我说过,他配不上你。你那么美,而他就是个武夫;你知书达礼,他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你温柔贤淑,他却是个浪子,习惯飘泊,习惯四海为家。他觉得,你应该要找他一个更好的,要远远好过他的人,做你的丈夫。”
刘美人流着泪,喊道:“这个重要吗?我一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愿意接受他所有的一切。我爱他,我不在乎这些。”
小道士摇头:“可他在乎!你和他本就是活在两个不同天地里的人,彼此性情、生活习性相差太远。或许因为爱,你会一时接受他,但你不能因为爱,一世接受他。”
刘美人摇头:“不,他错了,你错了。”
“我愿意接受他,那是因为我欣赏他。他举止是不文雅,可我欣赏他的直爽。他是不通多少文墨,可我喜欢他的粗豪。对一个女人来说,知道一个男人真心爱着她,愿意保护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这就足够了。别的,真的不那么重要。”
小道士沉默了一下:“一生太长,一个人的爱可能很短。”
刘美人苦笑:“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对他的爱,可曾减过半分。”
“更何况,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的。这个世上,男人可以爱上很多女人,也可以拥有很多女人。可女人不行!我是一个大家闺秀,我只能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陪他过这一生。”
“女人嫁鸡要随鸡,嫁狗要随狗,既然嫁给谁都要过这辈子,那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难道还过不了这辈子?”
“这,”小道士忽然哑口无言。
想了想,小道士争辩道:“可你毕竟没和他真正生活过,你不知道,真嫁给他,你要过得将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要明白,以醉道人的性子,定不会接受你刘家的施舍,在刘家住下来。说不得,你便要陪他四处飘泊。这几年来,我少有安定下来,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所以我深知这其中的苦楚。你是大家闺秀,从小锦衣玉食,你不会习惯那种日子。”
刘美人凄然说道:“我不会喜欢,我不会习惯,请问,他有问过我吗?”
这个女子,忽然爆发了,她怒道:“什么都是他自己想的,他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他何曾跟我沟通,何曾问过我的意思?”
她伸手,指着这花园,指着花园外的这片宅子:“这里处处,是不是很精美,住在其中,是不是会很舒服?”
“可这世上有谁知道,在我眼里,这,就是一个牢笼,一个精美的,将我死死困在其中,让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的囚笼。”
“我在娘家十九年,自从我十岁以后,整整九年,我再踏不出这个囚笼。然后我出嫁,再进了夫家那个囚笼。我嫁去十三年,除了回娘家外,我再不曾踏出个家门一次。纵是回娘家,我也只能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看着外面的热闹,羡慕着别人的人生。”
“知道吗?整整二十三年,我唯一一次外出,就是那次元宵佳节,趁家人无暇顾及我,一个人偷偷地跑了出去,在街上遇上了他。”
“二十三年,只外出一次。这是种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吗?你能想象吗?”
小道士目瞪口呆,失声惊叫道:“这怎么可能?”
刘美人惨笑道:“呵呵,我刘家失去了祖上的荣光,不就靠我这小女子,来挣回一些颜面。我夫家既然人人都知,我贞节自守至,不出家门半步,那我也只能永远不出家门半步。”
她指着这片花园,激动地说道:“这儿是美,可你闭着眼睛都知道,这里哪株草哪棵木的时候,这儿再美,有用吗?住在这里是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你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坐在那做个好看的摆设,你的心里会舒服吗?”
“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有多么渴望能打破这牢笼,能走到外面去,能自由自在地跑,能自由自在地笑。我疯了似地渴望着这一切。可我知道,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却是个奢望。家里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培养我,自然会帮我选个好的官宦人家,将我嫁过去。”
“直到他来了。他对我刘家满门上下,有活命之恩。我爹爹素来重恩,看出了他对我的喜欢,这才打消了原来的念头,愿意将我许配给他。不然,我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哪可能会贴身照顾他?”
“知道吗?我喜欢他,不只是感念他的大恩,欣赏他的性格,我更渴望的,是随他浪迹天涯,脱离这个囚笼,自由自在地在外面活着!我最最需要的,就是自由啊!”
“呵呵,那时我以为,自己可以自由了。可结果,一夜之间,他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讯。”
“我毫无办法,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嫁进了一户官宦人家。从一个囚笼,跳进了另一个囚笼!”
“他有勇气逃跑,他为什么就没勇气,问我一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跑?”
刘美人泪如雨下:“他为什么不问我嘞?只要问我一句,我和他的命运,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凄苦!”
小道士无话可说,一声长叹。他涩声问道:“你,你过得好吗?”
刘美人摇头:“在外人眼里,我自然是极好的。夫君不过三十许,就已是正五品的扬州观察使,大权在握。可是,我过得真的好吗?”
“这么些年来,我夫君知道我的心里有别的男人。可他不在乎,因为他娶我,看中的是我刘家的钱,看中的是我的美貌。他知道,我一定会守在家里,贞洁自守,这就够了。至于我的爱,他不需要。呵,因为他的身边,有的是女人会爱他。”
“所以你说,我过得好吗?”
刘美人眼中的泪,滴滴掉落。她伸手,接住几滴泪,将它滴在了那枚腰牌上。她比腰牌递给小道士:“谢谢你今晚过来,告诉我,他不娶我,是因为爱我。”
“今生,我和他已无缘,愿来生,我和他有缘。”
小道士接过腰牌,叹道:“那你嘞?”
“我,”刘美人摇头:“我会继续呆在我的囚笼里,在心里,慢慢地体会着我和他的爱,还有,我和他的遗憾,直到我死去。至于别的,呵呵,我还能怎样?”
“夜已深,你,请回吧!”
“我!”小道士长长一叹。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沉默中,小道士一步步地后退,隐入了黑暗中。
回头,他看到,一盏灯笼下,那凄美的女子,曼声吟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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