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间。
男子将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墨水顺着笔身滴了下来,在微黄的宣纸上慢慢浸开。
"家主,"门外面传来熟悉的一声,带有些许敬畏。
"进来吧。"男子淡淡说道。
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秀,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
"家主,您吩咐的已经全部打点好了。"少年微微鞠躬,朝眼前被他称为家主的男子禀告。
家主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做出其它的动作。
少年不敢多说,他把目光移向角落里的书桌,算不上大的一块地方,此时却显得很凌乱,一反平常的整洁。刚写完的宣纸上,有些地方出现了褶皱,笔是被动过的,浸开的墨水掩盖了漂亮的笔迹。
书桌上的光景让少年感到些许惊讶,家主喜爱书法,即便是随意挥毫,也都是妥善保管。现在看来,最近一系列的事,就像狂风过境,虽然家主的表现与平时无异,内心里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少年跟随在家主身边还不足半年,对于很多事情的处理还不能做到游刃有余,但前者的心思却是风家里出了名的缜密,这也是当初家主选择他的原因。
家主还是没有说话,这样的窘态放在平时可能会让少年如坐针毡,但现在的情势已经相当严峻,风家何去何从的问题,困扰着的不光是眼前的男人,还有少年。
再三思忖下,少年还是问出了口:"家主,我们真的要回去吗?"
"是啊,也该回去了。"男子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多波澜,然而字字沉重,这个决定他已思考过很久。
少年没有继续问下去,回想当初,家主带领整个风家来到这里时,众人也曾犹豫过,怀疑过,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了男人的选择。
他的决定总是对的,少年这样想,因为,他可是风家等了这么多年的人,他们风家的天赐。
一直以来不少人嘲笑着少年的愚忠,愚忠吗?也好,少年也不知多少次提起,为这样的人赴汤蹈火,是一种幸运。
"还有什么事吗?"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拉回了少年的思绪,男子不知何时察觉到了少年的出神,问。
"对,对了,家主,还有一部分的财务在禀君那里,我们是不是明天去拿?"少年的思维被突然的问话打断,有些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男子将挂在一旁的青色披风拿起,准备出门。
"可是,家主,现在去估计不太好吧?"眼看男子立刻开始行动,少年有些慌张,赶忙劝阻。
家主一向是说做就做的人,毫不拖泥带水,这种性格让前者在风家赢得了很多人的赞许,可作为家主贴身的助理,这一点也时常让他有些头疼。
"没关系,"男子将披风披在身上,动作丝毫没有因为少年的话变慢。
"家主您忘了吗?现在的禀君应该没时间见您。"少年只好提醒道,想来他是应该知道的,今夜的赤穴可不太平。
"知道,但以他的能耐应当早就结束了这场游戏,不然,就太对不住他禀君的称号了。"
"游戏"二字用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这正是男子一贯的说话风格,在略显凌乱的短发下,风家主的眼睛异常明亮,"况且,我还有事要问他。"
"明白了。"少年回答了一句,停止了规谏,家主做事向来是考虑周全的,他若觉得可以,也就没什么问题。
"对了,小南,"男子顿了一下,像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少年,"你与其他'世家'联系了吗?"
"因为您没有吩咐过,我也没有特地去联系那几位,家主您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安排。"被称为小南的少年回答,又用试探的语气说道:"不过我想您应该不想他们知道。"
男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做得对,看来我没有选错人。"
小南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自己被那个人夸奖了啊。
"对了,家主,出门时记得带上伞。"高兴中,小南不忘提醒道。
"下雨了?"男子将手伸了出去,果然,有什么东西一滴滴打在了手上,又冷又湿润。
"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下过雨了,还真是意外啊。"家主感叹了一句,同时将手收回,擦干净。
南方天气无常,尤其是这里,天地灵气聚集的地方。雨不算大,打在地上,悄然无声,小南默默地将伞递上。
家主顺手接过,撑开的伞遮住了视线:"不过这么久了,也该有意外出现了。"
他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分明有着君主回归时的霸气。
赤穴祭坛。
地上已是鲜血满地,堆满了尸体,四周一片寂静,但刚刚屠杀时的哀嚎似乎还未散去,白衣的禀君正站在祭坛边,呆呆望着远方。
新鲜的血液并没有在禀君身上留下半分痕迹,白袍飘飘,依旧干净,似乎自己从未踏上过这里。
但他却觉得心很累,是因为负罪感吗?他说不好,这一个夜晚,很多的细节都不记得了,印象里只有机械般地嚎叫,哭喊,然后刀起,刀落,如此重复。
身为现任的禀君,他刚刚处理了五姓巫师的一次大叛乱。就像是做梦一样,十几名本族人被他亲手杀死在这里。
禀君垂下头,看向地上,长发毵毵,渐渐垂下。
禀君的的确确是男儿身,却有一头不合性别的长发,隐藏在其中的,是眼神里的一丝的凄然:没有选择了,也只能这样了。
“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划破了寂静,一个青色的身影在走廊里出现,身形渐渐变得清晰。
这里是赤穴的禁地,尤其是今天这种的特殊时期,现在还能这样从容走来的人,甚至不用猜测,禀君就已经知道了,只能是他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禀君望着走来的人,略有些疲惫地问道。
毫无疑问,着青色披风的男子就是风家的家主,他就这样走着,步伐节奏一致,无视了满地的尸体,直接踏了过去,在禀君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你们本族的事,与我无关。”风家主淡淡地回答。
“真是可笑啊,身为五姓巫师之首的我,竟亲自用巫术杀死了本族人。”禀君自嘲道,神色显出了些许悲伤。
走来的人没有再接下去,借着微光,可以看清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漆黑的夜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我是来道别的。”半晌,风家主才缓缓开口,并没有继续禀君刚才的话题。
“你要走?带着所有风家人?”禀君有些惊讶,记得一年前,那个人带着所有的风家人栖身赤穴时,也是这般突然。
“是的。”
“为什么?”
“本以为在这山中能够偷生,”望着满地的尸体,风家主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悲凉,“巫族今日遭此危机,看来身处乱世,躲到哪里都无济于事,我不能在给你添麻烦。”
"况且,"风家主的语锋一转,"逃避不是解决之法,我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要让狮子偏安一隅,果然是不可能的。禀君凝视眼前的风家主,他可正是狮子一般的男人啊。
“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你风家的财物都在赤穴的地下仓库,你明日去取吧。”没有任何挽留的话语,禀君只是从身上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男子。
风家主并未接过钥匙,一双漆黑的眼睛直视着禀君:“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
“我初来之时,你曾答应为风家算过一卦,最后的结果可否告诉我了?”
“呵,你还记得这件事?”禀君转过身去,似乎是自言自语,“看这满地的尸体,我从小学习巫术,可到了最后,通通都作用在自己人身上,真当是‘自食其果’。”
风家主默默地看着他。
“我已下令:五姓巫师,从此以后,皆不可随意使用巫术,更不能用巫术杀人。”禀君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一句限制了后世巫师几十年的话。
刹那间,风家主有几分恍惚,对于禀君的决定,前者只觉有几分荒唐,他们身上流动的神的血液,难道是可以逃避的吗?
"你在开玩笑吗?这么做的后果你应该清楚。"风家主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烨,"禀君轻轻一笑,第一次喊出风家主的名字,“灵脉真的是神奇的东西,它超越了一般规则的存在,由此衍生出的巫术,带给了我族莫大的恩赐,可我族由此背负的命运,让我有点害怕了。"
"那些人该死,何必将这些归罪于命运?"风家主眼中一寒,他是个相当理性的人,这么多年来更是看惯了生死,所谓的血浓于水,对他来说,不过四个字而已,别无其他。
禀君笑了,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所以你不信命啊,其实我也不信,正所谓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风家的过去也好,未来也罢,何必执着于几句卜筮之言呢?”
“你的意思是···”
“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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