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游之虚与现实

    
    阴云散了一些，天空微微露出一点光亮。
    “什么意思……哦，有说要多久吗……我也不知道，他这样说的？那郑阿姨怎么说……喔，我知道了……别担心，你记得吃东西……”
    挂了线，凛的脸色少了几分灰暗，却多了几分忧愁和疑虑。
    “怎么样？”
    “医院说，小雨脱离危险了……”
    “嗳，那就好，我就说嘛，能有什么事……”
    李寿的神情不易察觉地松了一点。可说了一半，他又发现凛的表情不太对，于是眉头又不经意地皱了起来：“……怎么？”
    “手术还没有结束……”
    “哈？”
    “医生说……”
    凛一脸的忧虑，将母亲说的情况简单复述了一遍，“……所以，现在还在手术，没说要多久，就说比预计的时间要长。”
    李寿听着，眼里透出了一丝不安。过了一会，他的脸上又多了一点疑惑。随后，他打破沉默，透着不解：“不对啊……”
    “嗯……”
    凛皱紧了眉。李寿能够看得出来，他当然也可以。按照母亲的说法，那就太不寻常了，也不太符合逻辑呀。可是，没有去过大医院的经历，又不太确定到底有没有问题。虽然是好消息，但他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跟过去了。
    凛苦闷地抓头，心头焦躁。现在这种状况，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又不在那里，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医院都说没事，那应该没什么大事……”李寿说着，啃了一口手里的烧鹅腿。
    “希望吧……”
    还能怎样？凛俯下身，双手抱头。
    李寿嚼着嘴里的两口肉，样子却像在嚼蜡。站了片刻，他伸手想拍他的肩膀，可刚抬起又收了回来。随后，他转身进屋。
    滴呖，滴呖啦——
    凛一抖，急忙拿起手边的手机。
    李寿在门口一顿，回过头。
    然而，凛的神情却显得很失望。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来电。他迟滞两秒，终究还是接通了。
    “喂。”
    “纪凛？”
    “嗯，你……啊……”凛一震，‘嘣’地坐直了。
    “我啊，别离。”
    “呃我知道……”游戏里的根本就是原音，一听就听出来了。抬起头，见李寿做出个询问的嘴型，凛举手示意等等。
    “小雨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吗？”
    “一点，我妈刚跟我说了，不过，说是手术时间要延长，到底怎么回事？”对方单刀直入，倒是为凛省去了不少场面话。
    “字面上的意思咯。”
    “拜托别拐弯抹角了好么，你现在打电话给我，肯定知道什么，拜托了，就算……”凛一窒，喉咙有什么塞住了一样。
    “就算是什么鬼，小雨好好的，别乱加戏你。”
    “嗬？”
    “我不是医生我也说不清好吧，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小雨很好，不会有危险，就只是……病情有点复杂，然后医院方面又出现了一点小意外，所以需要时间。”
    “什么复杂？什么意外？不是说大医院，都检查好了……”
    “就是因为是大医院，负责任懂不？别的医院，做个手术，发现别的什么，还给你顺便治好？不另外收你钱就好啦……”
    “什么什么别的？还有别的病？”凛睁大眼。
    “呃，对，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发现了其它问题，顺便一起做了，嗯，就这样，所以比较费时间……”
    “还有什么问题……”
    “我又不是医生，我哪知道！完了你不就知道了？你就当割个阑尾、盲肠什么的不就行了？烦不烦，反正又没危险，问那么多！”
    “……”突然被一顿喷，让凛一时反应不及，哑了。
    “行了，你就放心吧，小雨没事，好的很，晚点应该就出来啦。我很忙的，就这样啦，哎对啦还有，刚才云云找我，我不知道她和你们是什么关系，所以没回她，你要是觉得合适，那就帮忙告诉她一声，别让她担心。好了，没事就这样了……”
    嘟嘟……
    烦死了。夏璃用力一摁通讯器。
    “嗤。”
    “小主……”
    “他叫纪凛啊？”
    “啊，烦死了。”
    “哥哥关心妹妹，很正常啊。”
    “我不是说他，是说——”夏璃嘴一撇，小不爽：“——那些人！”
    “呵，不能说。”
    “哼，凭什么要我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就当为了小雨吧。”
    嘁。
    还是有些不爽，女孩的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嘟嘟……
    凛拿着手机，呆住了。
    李寿走回来：“怎么了？”
    凛愣愣地扭头看他，张着嘴一脸呆滞。
    “干嘛？”
    “……”
    凛将手机递给他。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普通的系统提示……不一会儿，李寿就发现了其中的关键。他又重新回拨了一次已接的号码，结果，仍然提示空号。
    什么状况？
    俩兄弟面面相觑，齐齐懵逼。
    伪号？
    李寿的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骗子……如果说是骗子，那难道全程都是骗局……对啊！普通人怎么可能接触到那个层面……李寿惊出一身冷汗。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小雨……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了。如果真的是骗局，不就意味着对方连医院都骗了？连医务系统都黑了？这又不是以前，现在的医务系统属于全国联网的内部系统，要是有这能力，还不如去刷钱……
    可如果不是骗局，那又为什么？稍稍冷静下来，李寿的背脊发凉。伪号的目的，无非就是保密，但保密也分性质。之于骗子，像电话诈骗之类的人来说，当然就是因为见不得人，要尽量避开侦查。但之于一些人……则是要避免麻烦。
    “喂——”
    李寿一震，以为打通了，看过去。
    凛却是一呆，顺口而出：“——郑阿姨？”
    又变了？
    李寿懵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不是。“……明白了，好……刚才没说清楚……”听这样的应答，他也猜不出什么来，看凛的表情更没有一点线索。这时候最急人了，然而他也只能在一边等着。由于太过煎熬，他不得不啃着鹅腿补充能量。
    “……辛苦您了，谢……”
    静止半响，凛放下手机，手臂无力地耷下：“……谢。”
    “怎么样？怎么说？”
    ……
    凛揉揉脸，摇了摇头。在李寿的注视下，他站起来，勉强笑了下：“说手术很成功，但是要接受后续治疗，没那么快。”
    “后续治疗？”
    “嗯……”
    “那就是出来了？”
    “没有，还在里面……”
    “什么？什么情况？”李寿自问见识不短，但也理解不能了。
    “不知道……”
    凛笑得苍白，扶了他的手臂一下，往里走：“我有点累，寿哥，客房借我一下……”
    李寿看他，欲言又止住了。
    咔。
    房门关上。
    刚好，韩炳从楼下上来，在楼梯口见到了这一幕。他指指房间，看看李寿，一脸询问的愕然。
    “干嘛？”
    “你们不吃饭啊？”
    “吃……”李寿走过去：“干嘛不吃。”
    “那他呢……”
    “少管闲事。”下了两级台阶，李寿忽然站定，勾勾手指。
    “啊？”
    “帮个忙……”李寿抓住他的肩膀，耳语几句。
    “喔，喔……”
    韩炳点两下头表示明白，不过末了又有点担心，看楼上：“真的不管他啊？”
    李寿一把将啃完的骨头甩他手里。
    “干嘛？”
    “塞你狗嘴。”
    “我靠！”
    ……
    门外的声响一清二楚，但也很快就安静了。凛坐在床沿，耳边回响着刚才的通话。
    “手术很顺利，就是出现了一点并发症……放心吧，危险不大，只是血液的氧含量过低，有可能会影响到术后的康复。医院这边很谨慎，建议给小雨进行生物光治疗……你就理解为光疗法吧，尖端的生物合成光，在最发达的国家也没有普及的技术，有钱都买不来……总之，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没有意外，应该12个小时左右吧，到时会通知你……”
    什么并发症，说什么光治疗，什么12个小时……放心？不用担心？
    凛捂头抓发，脑袋要炸。如果当时坚持跟过去了，就不会有这种事。现在可好了，两眼一瞎黑，什么状况都不知道！
    笃笃。
    倏然，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郑秀慧被电击一般一搐，双手扳住床边，目光有些慌乱地盯着房门。
    “秀慧？”
    “啊，啊，姐……”她的神色略略一松，轻轻地清清嗓子，装作镇定：“怎么了？”
    “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整整仪容，她吸口气站起来。
    “那就好，你忙了半天，什么都没吃——”
    咔。
    她打开门。
    刘穗稍顿一下，见她只是略显疲倦，并无异样，心里略宽：“——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点粥。”说着，抬起拎在手里的食盒。
    “谢谢……你没休息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睡午觉的习惯……”看她关心的样子，刘穗微微笑道：“没事，小雨没事了，我什么时候睡都可以。”
    “嗯……姐……”
    “啊？”
    “我……”郑秀慧犹豫着，眼神挣扎：“其实……”
    “郑医生！”
    突地，从走廊的转角处走出一个穿着白褂的年青女子。她看样子只是经过，几乎没有停留。先是朝刘穗友好地点头微笑，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忽然苍白的郑秀慧，又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一笑，惊鸿一般却透出一丝不易察的冷意。像是相熟的朋友，她温和地说：“你脸色不太好啊？这两天太累了吧？要注意休息啊！”说着，就不急不慢地走了过去。
    刘穗有点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不是这个科室的吧？”
    “嗯……”郑秀慧面无血色。
    “喔，我说来了那么久都没见过她……”
    “姐……”
    “啊？”
    “我有点累，再睡一会……”
    “哦好，你看我，真是，快去睡吧，啊对了，最好先喝点粥，别饿着，对胃不好。”
    “嗯，姐，你也休息一下吧。”
    “我要休息也在小雨房间里休息了，免得到时候两头跑。”刘穗推推她：“你赶紧多睡一会，晚上说不定还要你帮忙。”
    “嗯好，谢谢姐……”
    “嗨，说什么，快去。”
    “嗯……”
    咔。
    门关上的下一秒，郑秀慧就扶着门板瘫坐在地。
    笃、笃。
    凛惊醒，倏地抬头。‘嗒’地，当敲门声停了，房间里又连秒针的走动声都能清晰可闻了。他捏捏眉心，睁开发酸的双眼。
    窗外的光线很暗，已经不是中午了。
    凛拿起手机瞄一眼，然后就‘嘣’地坐直了。刚才实在想的累了，就闭目养神了一会……感觉就是一会，没想到却已经是下午。
    笃、笃、笃。
    敲门声加重了几分。
    凛揉揉脸，轻咳一下发干的喉咙。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了一声轻柔的询问。
    “凛，是我……”
    ……
    凛抬头，而后从上而下地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喀。
    突然门就打开了，云筠没准备，不禁一怔。不过，当见到门里的人时，她揪着的秀眉又展开了，露出一个沁人的微笑。
    “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女孩往旁边瞄了瞄。
    凛伸出头去，结果就和从转角后面伸出脑袋来的韩炳对上了眼。俩人对视了两秒，后者默默地转动脖子，低头慢慢缩了回去。
    女孩连忙帮说话：“是我问炳哥的……”
    凛看她担心的模样，摸摸她的耳畔：“呼，我没事，就是睡了一会。”
    “他们说你午饭都没吃。”
    “不饿嘛，你自己坐车过来的？”
    “不是……”
    “寿哥去接你？”凛一愣。
    “不是，我……”女孩弱弱地看他：“我和小娥来的……”
    哈？
    凛下意识地左右看看。
    云筠心虚地伸指朝楼梯口戳了戳：“下面。”
    “肯定是她硬要跟来的。”
    “嗤。”
    她一笑，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想想，最近和那女王也没什么过节，应该不至于跑来兴师问罪吧？“走，下去看看。”
    “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想吃……”凛拉起她的手：“你呢？吃饭没有？”
    “还早呢。”
    “等会一起吃吧。”
    “嗯，好！”女孩笑了。
    “晚上……”
    “美女，美女，慢点慢点，我们真不是黑网吧，我们是正规的公司……”
    还没到楼梯口，下面就传来了李寿的尖叫声。俩人相觑，双双哑然失笑。看来某人又要搞事情了。
    “证件呢？”
    “唔……你稍等，稍等……”
    当凛和云筠回到一楼，就见到一头冷汗的李寿在翻箱倒柜。再一看，大厅里五个男人，包括韩炳在内，正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接受站在中间、双手叉腰的宋筱娥的审查。俩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楼梯退。谁知，她突然一眼瞪了过来。
    俩人‘唰’地站好了。
    然而，非常意外……至少是让俩人感到非常意外，宋筱娥只是看了他们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一眼，随后就撇过头去了。
    “她不上班？”凛压低声。
    “休假呀。”
    “那你今天不是很惨？”
    “哧——”云筠忍俊不禁。
    “美女……”
    “叫同志。”
    “喔喔同志同志，证件，全部在这里……”李寿好不容易翻出一个公文袋，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
    “营业证，登记表，印章……”
    宋筱娥一点不客气，公事公办地一样一样检查。
    李寿抹一额的汗，赔笑说：“对吧，什么证件都有的。我们公司虽然人少，但绝对是正经的拿牌企业，绝对不是什么……”
    “消防呢？”
    “啊？消……”李寿凑前去，非常诚恳地翻找：“消防？没有吗？有的啊……”
    啪。
    宋筱娥一拍桌。
    “哎哎哎，在补办，在补办……”我们这*大的旮旯地方，还特么的要消防？李寿哪敢说，双手半举表示认怂了。
    “哼，限你一个礼拜啊！”
    “行，行，没问题。非常感谢警官同志的体谅，我代表我们公司全体员工向你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以及最衷心的感谢。”
    “感谢就不用啦，出发吧。”
    “哈？”
    “走啦，走啦。”宋筱娥朝云筠招手。
    “喔。”
    “去哪？”凛疑惑。
    “没跟你说啊？跨年啊，烧烤……”韩炳凑过来。
    “我就说了一句……”李寿愕愕地看着宋筱娥拖着云筠出去，回头看他，脸上就写了个‘服’字，“她还真的不客气！”
    “不好吗？她又没男朋友。”凛偏头。
    “我靠。”
    李寿仰首，用一副‘你这是什么意思’的表情怒道：“你早说啊！”
    韩炳憨实地说：“有毛用啊，你都有老婆了。”
    李寿盯他。
    “娜姐不是你老婆？”韩炳一脸惊诧。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你信不信我用毒龙钻一拳插爆你菊花……”
    嗐。
    凛摇头苦笑，走了。
    跨年……
    差点忘了，今天已经是一年的最后一天。
    凛看看时间，6点了。
    “我们先过去啊，小飞，你关门，到时间我给你们叫车。”
    “行！”
    因为车停在后巷，所以李寿将必要的事情交待清楚就和韩炳从后门出去了。至于其他人，因为还早，所以还得加加班。
    凛见此，只好独自来到正在屋檐下等待的俩女身边。云筠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尖，让他哑然失笑。“你知道在哪吗？”
    “不知道。”
    “所以说你傻，不知道还跟人家走……”宋筱娥翻翻白眼。
    “嘿，你在怕什么。”云筠一把搂住她手，卖乖地笑。
    “嘁。”
    “不远啦，就在上江。”
    “是不远。”
    宋筱娥隔着云筠还瞪了他一眼：“偏啊！”
    呵……
    凛笑笑，不置可否。
    地点不远是真的，稍有些偏僻也是真的。但正是因为这样，又处于沿江的上游，地势高，所以望的远，风景就相当不错。
    其实，年底最后一天的聚会已经是惯例了。最初的组织者就是李寿。当做‘烧烤场’的那块地也是他的，不过属于农用地，没法起房子也不能出售。这年头的城里人，谁没事还会跑去干农活的？玩玩还可以，所以多数时候就闲置着，只在偶尔‘度假’的时候用。而那地方远离城市喧嚣，也适合散心，所以在最风光的时候，李寿常能聚集到几十上百人，很热闹。
    叭叭。
    车子从巷角驶出来，停在三人面前。
    “帅哥美女，走咯喂——”
    “安全带！”
    “我带了啊……”李寿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呛，立马就怂了，声音低了八度。
    “你啊！”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韩炳连忙拉安全带。虽然刚见面的时候被惊艳了，但他现在对这个彪悍的女警是完全没一点想法了。
    “没有一点法纪精神！”
    “是是……”
    ……
    看俩人被整得唯唯诺诺，凛突然发现，自己之前觉得宋筱娥对自己有很大成见的想法，好像也是对她的一种成见……
    上江，其实是个地名。
    凛望着窗外。远处的中曜大厦在夜色里闪烁着光光点点，还在连夜作业。上江就处于大厦的那一端。当然，还要过去几公里。那边有一条大江，两岸原本都是耕地，不过后来城市发展，工业污染严重，加上过量的沙船作业，整条江就成了浑浊恶臭的‘黄河’，鱼虾死绝，耕种也绝迹了。大约十年前吧，网络发达，江河污染的问题被大肆报道，于是不得不整治了。
    先是关沙厂关工厂，禁止沙船作业，后来又修复河堤，种上防护林……不管是政绩工程还是什么，总之到最近几年，确实收到了效果。不过，这和普通人其实也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城市绿化面积扩大……但李寿却实打实地捡了个大便宜。他的那块地，原本夹在荒地的中间，不前不后，价值鸡肋。但河堤一修，把原来的河岸往后推移了20多米，加上护堤绿化，扩了足有三、四十米宽……再加上中间一条路，‘咻’地一下，那块地就从腹地变成了靠路边的福地……如果不是因为农用，说实话，随随便便几百万……为了这事，他每次说起都捶胸顿足，郁闷的就差要去撞墙。
    到了最近几年，环境变好，沿江的路重新铺过，平时来散心休闲的人就多了。李寿觉得搁着浪费，于是也顺势做了一点利用。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规定不能建房子是吧？但那是农用地，随便种几棵果树，偶尔有收成不说，顺带可以搭个铁硼，建个足够放些杂物的储物室，然后再起几个简易的烧烤炉……擦边球，以李寿在本地的关系网，完全不成问题。
    从好几年开始，这里就已经是闲时聚会的好地方了。
    凛站在岸边，往下游眺望。与城市隔着好几公里，这里却已属相对落后的地方。最近的一栋建筑，也在好几百米之外。由于这边远离市区，算是郊外了，所以沿岸是不设防护措施的。虽然水速不快，但江面宽有几十米，其实还是挺危险的。不过还好，大概是由于最近几年来的人增多了，所以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路灯。虽然隔得距离有点远，可至少能看见了。凛记得，前几年来的时候，岸堤下面还是黑漆漆的，即使是大人没事都不敢下去，小孩子更是禁止靠近。
    估计过几年，基建好了，这里也会成为常规的游点。
    凛吹着微冷的江风，望向下游的方向。
    每年的重要节假日，沿江都是人流聚集的地方。尤其是连接市区的大桥的那一段，每年的跨年都会聚集近十万人，是除了市广场之外人最多的地方。原因嘛，第一是桥上有跨年的倒计时活动，第二，则是那里是看烟花表演的最佳地点。
    这里虽然不差，但相隔几公里，肯定要略逊些。不过胜在人少，往下走，人就越来越多，再下去几里，依然是人头涌涌。
    滴笃。
    不远处，闪着红蓝光的巡逻车开了过去。
    虽然平时没什么人，不过特殊时期，地方还是组织了巡警以防万一。说起来，还是李寿开的坏头。凛记得首次次来的时候，附近就他一个铁硼，现在一路过来，已经有三、四个了。来玩的人也不少，有些同样是聚会娱乐，有些是约会……晚一点，应该还会有更多人过来看烟火。而这里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放烟花没人管，巡警经过也只当没看见。
    “哎，好烫，好烫，好烫……”
    凛闻声一转头，就见到女孩捻着一个锡盒小步跑过来。他忙上前接过来，因为烫手，他一转手又放到身边的石头上。
    “拜托，你是烧烤还是烧手指？”
    “我不知道那么烫嘛……”云筠很委屈，把手指放在嘴里咀着。
    “我看看……”
    凛拿过她的手，在并不明亮的光照下凑到面前仔细看。虽说从铁硼那边过来就十多米，但刚烧好的锡纸的温度可不是开玩笑的，指尖那一块已经被烫的发红，隐隐的还能看见小水泡。心不疼是假的，他‘嗳’地呻一声，“等我一下”。
    “喔……”
    云筠看他匆匆忙忙地跑进去，然后又跑了回来，眨眨眼。最初她不太明白，直到凛用冰块摁住她的手指头：“疼吗？”
    “嗯……”她摇摇螓首，看着他。
    “还好没有烫伤，要不然，你这小手指……”凛用冰块慢慢地摩擦指头，没好气地说：“擦点酱油加点葱，就可以吃啦。”
    “噗——”女孩脱口而笑。
    “还笑。”凛瞪她。
    “我怕你饿了嘛……”
    “你煮的？”凛让她在石头上坐下，自己则半跪着。偏头看看，用锡纸折成的纸盒里，热腾腾的粉丝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嗯，你试试好不好吃。”
    “太多了吧？”
    大概就一个快餐盒的大小，粉丝没多少，蘑菇啊虾啊贝啊丸子啊什么的倒是占了一大半。凛不禁苦笑。这是海鲜什锦吧？
    云筠却不以为然：“哪里多，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好吧。”
    凛无奈笑笑。用一只手拿起筷子，用牙咬开了包装纸。说实话，刚才没感觉，现在被她一说，肚子真的就饿得隐隐作痛了。而且，讲真，虽然是一锅炖，但材料都是很新鲜的，不放什么调料就已经香气四溢了。他夹起一块贝肉，喂到她嘴边，“啊……”
    唔。
    女孩瞄了铁硼那边一眼，小口一咬，脸都红了。
    “熟吗？”
    “你——”
    “哈哈——”
    “哒——”女孩一记粉拳拳捶他手上，力度小的连按摩都不算。
    “还疼吗？”
    “唔——”她甜蜜地摇头。
    “应该没事，明天就好了。”冰块不大，已融化大半。凛看看她的手指，已经不红了，就是有一点点的泛白。大概是小水泡，不过不严重。他抹掉上面的冰水，又弹掉手里的冷水，哼了一声懒气，起来坐在她身边。自顾吃了一块蘑菇，问：“累吗？”
    郊外，很多东西不方便，所以许多事情还要自己亲自动手。清炉、起火这些体力活是男人的事，但择菜洗菜这些，就得女人们来做了。云筠、宋筱娥是客人，原本不用帮忙也可以，但她俩不好意思闲着，于是就自告奋勇地帮严娜打下手。
    “还好。”云筠笑笑，往他身上挨了挨。
    “她以前没玩过烧烤？”
    “啊？”
    ……
    凛用筷子指指炉子那边。云筠回眸看过去，怔了几秒，随即‘嗤’地乐了。只见某人不知道是闲着无聊还是肚子饿了，正拿着两串东西在烧。不过，技术是不敢恭维了，拿着刷子不知道刷了什么，火苗‘轰’地一下就窜了起来，吓得她一蹦。更好玩的是，她大概是吓傻了，手里的刷子‘啪啪’地去拍打想要扑火，结果越打火却越旺，腾地烧到了半米多高。
    “啊！啊！啊……”
    “我来，我来——”
    另一边的严娜闻声立即跑过去，拿起几片菜叶，在盆里一拖，带起一片水朝着烧烤架一甩，‘兹’地就将一片火苗扑灭了。
    “啊啊……”宋筱娥看着烧焦冒烟的两串肉肉，嘴巴张得老大：“对，对不起……”
    “噗，有什么关系……”严娜安慰地一笑，教她说：“你烧的时候不能刷太多油，油掉下去就会烧火了。”
    “噢噢！”宋筱娥恍然大悟。
    “你再试……”严娜的话还未完，‘呼’一下，火又冒了半尺高。
    “啊！”
    “哧——”
    见到宋筱娥又惊叫着跳起来，凛和云筠实在忍不住，双双偷笑。原来平时大大咧咧的家伙，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怪不得没人要她。”
    “嘿，不许说她坏话。”云筠很仗义地瞪他，说：“再说，谁说没人要的？她们局里好多人追她的。”
    “吓啊？还有人那么想不开？”
    啪。
    云筠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看起来真的有点不高兴了，“不要乱讲，小娥人很好的好吧？你老是对她有偏见。”
    凛耸肩，知道有点过了：“好吧，我的错。嗯，我的意思是，她要是脾气好点，以她的条件，追她的人可能会排好几条街。”
    “哪有十全十美的嘛。”
    “谁说……”凛朝着她偏了偏，侧额碰了碰她的头：“这不是有一个？”
    “嘁。”
    云筠撇开晕红的脸蛋。然而，过了几秒，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声音很小，“我，也有不好的……”
    嗯？
    凛在吃东西，没听清。抬头正要问，远处却射来一束车灯。他的注意力转了过去，然后抹抹嘴，“你先吃，我帮忙搬东西。”说完，他将餐盒交到云筠手里，然后站了起来。由于车灯照过来刺眼，他并没有留意到后者的情绪忽然就低落了。
    车子减速，在铁硼外停住。
    云筠捧着还微热的盒子，怔怔看着凛走过去帮着李寿和韩炳将车上的酒水搬下来，嘴唇轻咬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已经9点了。
    凛忙完转回来，工作室的几个人就到了，随后一拨一拨的人也紧随而至。主要是李寿和严娜的亲朋好友，其实多数还是面熟的，比如之前在快递公司共事过的一些同事，还有几个远方亲戚……大家见面打个招呼，但是没什么共同话题。
    “不吃了？”
    “唔，我去看看小娥。”云筠笑笑，起身了。
    凛看过去。宋筱娥一个人坐在最靠边的地方，显得有点孤单。点点头，他拍拍她的后腿……本来想揩油，但胆子不够，“恩去吧，小心点。”
    “知道啦……”走了两步，云筠又回首问：“你想吃什么？”
    “玉米。”
    “还有呢？”
    “刚吃完，够啦。”见她蠢蠢欲试的样子，凛选择了拒绝。新手烧烤，分分钟要命，所以他选择了一个难度最低的东西。
    “好吧，等会啊。”
    唿。
    凛失笑。见她拉着宋筱娥在一堆材料里东挑西捡，兴致勃勃，他才觉得没来错。至少可以让她暂时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看了一会，他放下锡盒，拿出了手机。9点多了，没来电话也没信息。呆了一会，他还是拨了母亲的号码。
    “欸，妈……”
    ……
    轰轰轰。
    下游那边，两辆摩托车一路轰鸣着飞驰而来，经过改装的排气管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凛皱眉，看清楚后，又不禁苦笑。
    两辆都是改装的面目全非的踏板车，贴满了贴纸，能多骚有多骚。驾车的呢，也不是谁，正是李辉和他的小伙伴们。
    “呜嗷嗷嗷——”
    “我嗷你大爷，信不信老子把你们摩托车开河里去！”
    “呃……”
    “靠，吵的老子心烦，给我关了！”李寿拿着叉着鸡翅膀的叉叉出来，指着两辆车上的人骂道：“有没有一点公德心了！”
    “又是你叫我买烟花……”
    “你说什么？”
    “没有，下车下车……”李辉立马装傻，将车上的箱子搬下来，耍宝一样叫嚷：“烟花到啦烟花到啦，要烧烟花的过来拿啊……”
    “卧槽，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喊啊！”
    ……
    闹了一会，李辉猛挥手：“凛哥！”
    “嗯。”
    凛淡笑着扬手回应。他们到了，人就差不多都到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是不屑于来这里的，所以这大大小小二、三十个人，基本上就是今晚聚会的所有人。其实已经很喧闹了，尤其是几个小孩子，看到烟花后就开心的停不下来，又吵又闹。
    其实有点乱，不过李寿和严娜都是善于交际的人。两个烧烤炉，男的一边，女的一边。李寿负责在男人这边搞气氛，严娜则在女人这边调和。她在事业单位工作，心灵手段巧，一边跟几个女人聊天，还能一边教云筠、宋筱娥烧烤，让场面很融洽。
    凛看了一会，就放心了。云筠和宋筱娥，对在场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人多了，她俩只能躲在一旁。凛开始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还好。虽然俩人漂亮，备受瞩目，但经介绍后，一个名花有主，一个冷冰冰的，那些男人就很识趣了。然后，虽然和那些女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可在场的小孩多，又有严娜教烧烤，俩女也不闲，不会感到尴尬、无聊。
    “炸鱼咯——”
    李辉拿着一大盒东西跑了出去，和阿亮和另外个高个的小伙伴兴匆匆地直奔堤下。几个小朋友也凑热闹，各自拿着‘家伙’追出来。这下就更热闹了。大人担心小朋友，于是又有几个跟下去。过不多久，烟花的绚丽光芒就在江边闪耀了。
    兹兹。
    凛闻声回过头，而后忍俊不禁地笑了。
    云筠一只手拿着一把仙女棒，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甩来甩去地甩出一圈圈的光圈，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俏皮。
    “你是小孩子啊？”
    “可以是。”
    “嗳。”凛苦笑扶额。
    “来嘛，给你两条。”云筠很慷慨地抽出两条。
    “我才不要……”
    “来嘛，一起玩。”
    “不要……”凛稍稍前倾，徒地一把将她手里的一把都夺了过来：“要就要这个！”
    嗯？
    云筠愣两秒，等到他撒腿跑了才反应过来。抓狂地‘啊’了一声，她拿着两条喷着火花的烟花棒就追了上去，“坏人，还给我！”
    “烧完了给你！”
    “烧你个头！别跑——”
    ……
    李寿见到这一幕，笑一下，回头吼道：“看什么看！喝酒啊！”
    “来！”
    韩炳早就不爽某几个老是偷瞄云筠、宋筱娥的家伙了，立刻起哄：“喝！”
    “好啊，喝啊！”
    “喝啊！”
    ……
    “现在可以刷点油，太干会烤焦的……”
    “噢！噢！”
    “不用那么多……”严娜有点无力。这女孩看起来很干脆利索的，在厨艺这方面的天分却真的是很一般的很一般般。
    “噢……”宋筱娥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牛排，刷得仔仔细细。
    “你涂得是……蜂蜜？”严娜的嘴角一抽。
    啊？
    宋筱娥一脸呆萌。片刻，她又刷了两下：“甜的也行。”
    ……
    “哎？我的玉米呢？”
    “啊？不知道谁拿走了……”
    “喔，那算了，再烤一个……”
    “牛肉，要不要？”
    “哇噻，你烤的？”云筠睁大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半个巴掌大的牛排，烤的两面金黄，看起来肉汁四溢，鲜嫩可口。
    “嗯……”宋筱娥一脸自豪。
    “你不吃啊？”
    “我还不饿，你给他先吃吧，我再烤一个。”
    “真的？那我不客气了哦……”云筠超级开心，拿着牛排怕她后悔，飞快地跑向正在洗手的凛。“快吃快吃，趁热吃……”
    “谁烤的？”
    “唉你别管啦，快吃。”
    云筠喂到他嘴边：“啊……”
    凛无奈一笑，也不疑有他，张嘴咬了一小口。
    噗——
    ……
    “宋！筱！娥！”
    ……
    宋筱娥啃着一条香喷喷的玉米，‘噔噔噔’地溜了出来。
    人好多啊。
    刚走一段，她又掉头往上路蹦去。已经快12点了，正是跨年的节点，所以来的人已经达到了高峰，就上游还算清静。
    啊呸、呸！
    凛漱了几次口，感觉自己的味蕾在爆炸。糖浆牛肉有没吃过？有吃过？就是再加一勺大蒜和一勺辣椒酱的那个味了！
    云筠不信邪，舔了一口，然后脸就绿了。
    凛哭笑不得。想找那家伙算账吧，结果人都跑没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货倒弄了一晚上就倒弄出这么个玩意出来，也不容易。他无力吐槽，决定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吧……”
    滴，滴呖呖。
    猝不及防，手机就响了。
    凛卷袖子的动作一顿，才猛地回过神来。掏出手机，他看了一眼就愣了。几秒后，快步朝远处的林地的阴暗处走去。
    云筠见此，丢了叉子就追上去。
    “喂，你说什么……”
    “医院有规定，不能聊太长时间。”
    ……
    在树影下，云筠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然后，她见到凛撇开脸，拿着手机的手在抖。她僵了一下，听到了一声柔弱的呼唤。
    “——哥。”
    ……
    凛咬着手，而后突然转过来抱住她。“咯，唿唿，唿唿唿……”他咬着牙忍着不发出声音，为此全身不住地颤抖、抽搐。
    ……
    云筠紧抿嘴唇，双手慢慢抬起，就像安慰大孩子一样，摸摸他的头。
    “唿——”
    这一刻，眼泪再也没法止住，奔涌而出。
    ……
    宋筱娥站了一会，默默退后，从岸堤上走下去。手里的玉米早就啃完了，但她还拿着，想要找个地方扔。丢水里吧？在岸边走，距离江水大概就3-4米的样子，偶尔有灯光掠过，波光粼粼。反正是植物，不会污染环境。她找个理由，就摆出一个扔出去的动作……还没扔就愣住了，接着抬高的手往前一伸，用玉米棒指着叱喝：“喂，你干嘛？那里很危险的！”
    哗。
    冷风带起水面，冲刷岸石。
    少年站在水里的大石上，两手插兜，站的笔直。宁静的月光下，他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灯火连成的水平线，等待着什么。
    哈，不理我！
    宋筱娥小生气，大步过去：“喂，说你呢小……”
    bong！
    下游的天空，突然炸开了一抹金红色的火花。光芒璀璨，仿佛一刹那的太阳，将相隔几公里的地方也映照的昏亮。
    “十！”
    聚集了十几万人的呼喊，震动了全城。
    宋筱娥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bong！
    金色的烟火，如同开遍夜空的向日葵。
    “九！”
    bong！
    “八！”
    ……
    “五！”
    ……
    “三！”
    ……
    “一！”
    ……
    “新！”
    “年！”
    “快！”
    “乐！”
    bong~bong~bong——
    轰隆声中，灿烂的烟火如同争芳斗艳的花海，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瞬间就将寒凉的黑夜点亮成了五彩绚斓的幻境。
    树下相依的恋人，岸边滞立的女孩，石上孤静的少年……
    这一刻，在漫天绚烂的虹火中，在时间齿轮的推动下，他们跨过了旧的一年，告别过去的悲欢离合，迎向了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