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亚斯蓝帝国·雷恩·郡王府
冬季的月光经常看起来像一郴如其来的霜降。冰冷的清辉像是一层薄薄的冰片覆盖着广袤天地下的万物众生。
天束幽花站在图书馆的窗台前俯瞰着脚下残破的庭院,曾经数百年的精心雕琢,也抵挡不过一郴如其来的杀戮。世界总是这样,经过无数人漫长岁月的精心打造后,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精致,然后再被极少数人,弹指间摧毁成灰烬。
庭院里的大理石喷泉、廊柱、拱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杉陵灌木,爬满整个藤甲的刺槐和蔷薇,都在幽冥腐蚀一切的黑色冰晶里变成了眼下衰败不堪的模样。
但天束幽花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上面。她的视线在庭院里来回扫动,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她心里对这个地方,其实并没有多少不舍。这里不像家。
没有家人的地方,待再久你都不会觉得那可以被称为家。她之前甚至一直期盼着可以快点出发营救吉尔伽美什,可以剧离开这里。她早就厌倦了锦衣玉食却空虚无味的生活。
但现在,她想要继续待在这里,她在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飞跃万里而来的答案。
而且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明天就要出发营救吉尔伽美什,那么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笼罩在头顶的巨大迷雾,很可能就会在今晚消散,透出一直藏匿其中的谜底之核。还好她掌心里的铃铛从下午开始就隐隐震动了起来,清脆的铃声越来越响,声音提醒着她,答案到了。
来了。
天束幽花的心跳陡然变快,庭院的地面上,一双翅影被月光拉得很长,黑色的影子斜斜地扫过白色的大理石,朝着天束幽花飞过来。
她抬起头,只盼望纹血鸠不要发出尖锐的鸣叫,不要吵醒任何一个在梦中沉睡的人。
她伸出手臂,让纹血鸠稳稳停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她关上窗户,将月光隔绝在图书馆之外,她走回高大幽深的书架间隙,解开纹血鸠脚上的卷宗,上面清晰可见的冰帝专用火漆勇完好无损。
她把地上那盏燃烧着的油灯灯芯拔高了一些,微弱的灯光变得明亮了起来。
她将火漆破除掉之后,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打开了卷宗。
羊皮卷宗的纸张不大,但是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兄。
天束幽花飞快地阅读着卷宗,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注意力已经被字里行间翻涌的血腥秘密气息所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书架的后面,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她所有的反应,那双眼睛慢慢在黑暗里异动着。
天束幽花放下手里的羊皮卷,她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那层细密的汗水。汗水已经在冬夜的寒意里变冷了,这时,她才意识到,不只额头上,自己的后背上也是一层冷汗。她揉了揉稍微有些麻痹的脚,准备从地上站起的时候,突然感应到了来自书架书脊缝隙里的窥视。
“谁?”
她站起身,朝着黑暗里询问,黑暗里几乎感应不到魂力的迹象,密密麻麻的书脊堆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压抑感,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楚,但是非常明显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快速地移动着。
天束幽花蹲下身,准备拿起地上的油灯照亮书架间的空隙,然而,她刚刚蹲下身子伸出手,摸到的不是油灯,却摸到了一双脚。
房间里弥漫着地榆、蒲黄、仙合草,以及浓烈的酒香气味。
“还有一种还有一种我猜不出来了。”麒零拿着天束幽花涂抹剩下的棉片,凑到鼻子面前嗅着,“你说这种止血的药酒叫四物封伤,那肯定还有一种草药吧,不然也不叫四物啊。”
“第四种东西,是碎银粉末。”天束幽花淡淡地回答道,“银是最天然的镇定剂,能够控制伤口感染。”
“原来这酒里有银尘。”麒零挑着眉毛,有点自我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冷笑话里面。
天束幽花翻了个白眼,没笑。
“不过你刚刚出手也太重了,我只是大半夜看你不睡觉,来看看你在干吗,结果你反手就给我一支冰箭,这还好是射到锁骨下面一点点,你再往下一点,射到心脏,我就直接一翻两瞪眼了我。”麒零龇牙咧嘴地穿上衣服,心注意着不让衣服碰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这种时候我就羡慕你的天赋了,砍几刀捅几剑,眨眨眼睛就能好。”
“谁让你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身后的,突然摸到一双脚我没直接把你脚砍了算好了。你一声不响地在黑暗里偷窥我那么久,活该。”
“偷窥你?我哪有偷窥你,我刚刚走到你身后,你就直接给了我一箭,我都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儿呢。”麒零嘟囔着。
天束幽花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两种可能:麒零在说谎,或者,刚刚在图书馆里,有第三个人。
不管哪种可能,都让天束幽花沉默了。她没有把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倒是麒零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突然比刚刚的语调低沉了许多,也慢了许多,甚至微微让天束幽花有些错觉是别人在说话,他用并不少年的低沉声音问道:“幽花,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背着我们一个人悄悄在做什么了吧?”
天束幽花收拾着药箱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麒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有些时候了。”麒零看着她,目光没有闪躲,他的眼神依然清澈而透亮,“但是我还是相信你不会做什么害我们的事情。对吧?”
“不会。”天束幽花淡淡地回答,“不用我费力气,你们本来就是在自寻死路,早死晚死而已,我何必浪费自己的力气。”
麒零轻轻舒了口气,他凝重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一些:“那个纹血鸠,怎么又飞回来了?我们被人发现了?”
“不是,是我让它回来的。”天束幽花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她把手心摊开在麒零的面前,两枚猩的铃铛在灯火的照耀下发出质地各异的光芒,白银雕刻的铃铛光芒锐利,珐琅烧制的铃铛温润光泽,“这枚白银的铃铛,用来绑在纹血鸠的腿上,而珐琅烧制的铃铛,用来引导它的方向,三枚铃铛彼此共鸣,发出声音,但是这种声响,只有两枚珐琅铃铛的佩戴者可以听到。绑着白银铃铛的纹血鸠会在两枚珐琅铃铛的佩戴者之间来回传递信息,不管相隔多远,都能被感应到。”
“另外一枚珐琅铃铛的佩戴者是谁?”麒零看着天束幽花,小声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锁骨下方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艾欧斯。”天束幽花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揍轻笑了一下,她的脸颊上稍微染开一些红晕,“就是你提到名字不爱带头衔的,冰帝艾欧斯。”
“你和他认识?”麒零声音有点酸酸的,“看起来不只是认识,关系还很不错的样子。”
“他斜候每一年夏天都会来雷恩居谆段时间,雷恩城中央那个巨大的宫殿就是他的行宫。作为雷恩城管辖范围内的皇室家族,自然我们都需要前往陪同。所以,斜候我们经常可以见面。他比我大几岁,就像我的大哥哥一样。”天束幽花回答,“这个铃铛也是他在成为冰帝之前最后一次来雷恩时给我的,他说以后成为冰帝了,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雷恩过夏天了,但是,有了这副铃铛,我想要找他,还是随时都可以找到他。”
“羊皮卷是他送来的?”麒零有点惊讶,“他不是寿了吗?他去哪儿了?”
“信里没有说他在哪儿,只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天束幽花摇了曳,“从纹血鸠离开的天数来判断,他离雷恩挺远的。”
“你到底问了他什么问题啊?”麒零有些疑惑。
“这段时间,我一直有一个地方觉得很奇怪,想不明白。鬼山莲泉和银尘来找我,希望我和他们一起前往营救吉尔伽美什,这个理由,本身就不成立。鬼山莲泉已经完整地继承了我父亲西流尔的永生天赋,如果第二道关卡需要大量鲜血才能开启的话,那么她自己就能产生远远比我更多的血液,没有必要向我这个魂路残缺不全的使徒求助。”
“可是莲泉不是说她在第一关催眠祝福的时候会消耗大量的魂力来不及恢复吗?”
“她这么说,你就信啊,我和你说,这些人里面,你最应该心的就是鬼山莲泉,你哪天被她卖了都不知道。”天束幽花看着麒零瞪大的眼睛,没好气地回答,“在我看来,她心里的事儿不一定比特蕾娅和幽冥少。你以为这承去无回看起来必死无疑的营救是谁在主导啊?谁积极性最高啊?你以为是银尘吗?是鬼山莲泉啊!”
“我不信鬼山莲泉不可能骗我们吧?”麒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就算她不骗我们,但可以疡性地让我们知道哪些事情,不知道哪些事情,造成的结果,和骗我们没什么区别。这整起事件你回想起来,我们目前所有获取的关于营救的信息量分别来源于两次事件,第一次发生在深渊回廊里,但那次事件的参与者,那个苍白少年和鬼山缝魂都已经死亡,只剩下鬼山莲泉成为唯一的知情者;而第二次,则发生在永生岛爆炸,鬼山莲泉成为我父亲西流尔的继承人,也就是他临终遗言的唯一知情者。这两次信息获取,唯一全部参与的人,就是鬼山莲泉。如果她有什么秘密隐藏着不说,我们也完全发现不了。”天束幽花看着麒零,“我本来也不是很怀疑,但是幽冥的到来,让我动摇了”
“幽冥?”麒零头疼,“这件事情有这么复杂?”
“如果白银祭司只是要单纯地阻止我们营救吉尔伽美什的话,派幽冥直接杀掉我就好了,按莲泉的话来说,没有我,营救就失败了。那他费灸思要把我带回去干吗?”天束幽花继续说,“我父亲是突然接到召唤前往永生岛的,然后临行前他悄悄地对我母亲进行了赐印,让我母亲成为了他的使徒,这本身就不是很符合稠,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那赐忧式都是在帝都格兰尔特进行——”
“我的赐硬不是在格兰尔特”麒零小声嘀咕着。
“你先不要打断我。”天束幽花瞪了麒零一眼,“我父亲在前往永生岛之前悄悄对我母亲进行赐印,证明他必然知道自己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接下来,我母亲在孕育我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导致了我不断吸收她的灵魂回路,结果就是我母亲死亡,而我以魂路残缺不全的状态存活了下来。但是,我母亲的死亡真的是个意外吗?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永生天赋对**造成的应该绝对是增益效果而不可能是减益效果。而且我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活了那么多年,他对永生天赋所有的属性和会引发的效果了如指掌,如果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他不可能会对已经怀孕的妻子进行赐印。再然后就是你和莲泉进了魂塚,然后天格传讯给我,说时间已经到了,让我拿蓉生锁链,所以我进入魂塚,和你与莲泉打得你死我活”
“你不是说是因为银尘下跪你才进去找我的吗?”
“我那只是为了气气银尘,谁让他把我打倒在地上那么狼狈。”天束幽花没好气地回答,“就算银尘不求我,当天我本来也是要进魂塚的,我已经接到来自天格的信息了。但这里面就有一个逻辑说不过去的地方在于,如果只是要阻止鬼山莲泉,那为什么要让我进去,随便让一个使徒进去也是一样的效果啊,比如直接让特蕾娅的使徒霓虹进去不是更能完成任务吗?他就是个斩杀机器啊Y然后就是魂塚出口的棋子被更改通往了尤图尔遗迹,天格告诉我说左右两边的棋子被对换过了,但其实我们后来都知道,两个棋子都通往尤图尔遗迹,那摆明就是要连我一起弄死啊。”
“还好漆拉好心救了我们出来,不然我们真就要死在尤图尔遗迹了,那么多亡灵,现在想想我都还头皮发麻呢。”
“你错了。如果不是发生了布局者意料之外的变化的话,漆拉才不会救我们出来,你以为漆拉是什么好人吗?”
“又有什么意外啊?”
“你还记得那些死灵吗?我们所有人的武器对死灵都无法产生伤害,除了你的那把断刃巨剑,如果不是你凑巧拿到了那把断剑,我们三个必定会葬身在尤图尔遗迹,成为万千亡灵其中之一。漆拉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巧,刚好你发现能够用断剑对莉吉尔的灵体产生伤害,他就出现了,掐着点来的吧?还好人呢!”天束幽花冷冷地看着麒零,“在你眼里怎么每个人都是好人,你有点戒备心好不好?”
“我觉得你也是好人啊,虽然大半夜的不睡觉鬼鬼祟祟的,我也没告诉银尘他们,我想你肯定有什么自己的为难之处吧。”
天束幽花看着麒零温润的眼睛,心里有些酸楚,她冷冷地说:“你最好对我也有点戒备,哪天我杀了你也不一定。”
“从今天之后我确实要心你放冷箭这回事,太吓人了。”麒零指了指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顽皮地挑了挑眉毛,“说了这么多,怎么又绕到最开始进魂塚里面去啦?我进魂塚就是个意外啊到底发现了什么啊?”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意外,偶尔一次是意外,一环扣一环的发展不叫意外,叫精心布下的局。这么多‘意外’里面,只有你是真正的意外。所有的环节我都想明白了,唯独你,你这个意外,我还想不明白。”
“你到底想明白了什么啊?”麒零心不在焉地问道,他眨着眼睛,有点困了。
天束幽花收敛起脸上和他嘻哈打笑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非充漠而又充满恨意的声音说道:“囚禁吉尔伽美什,根本就不是因为他太过强大所以囚禁,甚至吉尔伽美什自己本身都有可能就是布局者之一,这一切的一切,从根源到现在,所有的一切混乱,都是白银祭司和皇室血脉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
麒零突然清醒了,他的睡意突然被天束幽花脸上森然的杀气驱赶得一干二净。
天束幽花一字一句地说道:“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最被针对的,就是皇室血脉和永生天赋的叠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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