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沈君驰可能只有七八岁。
那天天气很热。他同往常一样从学校走回家。那时候他们家住在老城区,老巷子深深浅浅曲了拐弯,若不是从小生活在那里,很容易走丢。
那一天,他就走丢了。
按说大白天,怎么会就走丢了呢?可他就仿佛遇到了鬼打墙,拐弯走入一个里巷以后,怎么走都走不出来,怎么拐弯都好像在原地打转。当他终于发觉自己是迷路了,想要找个人问问时,才发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到后来,他的身边竟然一个路人都没有了。整个街道静谧得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开始慌了,哭了起来。可是奇怪的是,就算他如何声嘶力竭,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是真空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没有人,没有声音,烈日之下,他无助地哭了好久,直到体力不支,仰面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看着血红色的太阳。明明是正午阳光,却一点都不刺眼,反而感觉很阴冷。
就在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接近于窒息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岁数比他稍微大一点,唇红齿白,向他走来。
那男孩就站在他的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事情,就那么冷冰冰地看了他好久。然后转过头去也看了看那血红色的日头。
沈君驰一阵晕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这种状态持续了五六分钟,随后,周围渐渐人声鼎沸,太阳又变得刺眼起来。
他发现自己被围了起来。有人在掐他的人中,有人在给他扇扇子,还有人在试图喂他喝水,最后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上了救护车。
现在想想,那个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男孩,眉眼之间还真有点像久天。
不过那真的是太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沈君驰没办法肯定那个男孩到底是谁。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事件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因为后来他跟他们家人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家长只是觉得他当时中暑,头脑混乱,出现了幻觉——这倒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虽然记忆模糊,但后来在医院醒来,手里确实却攥着一颗佛珠。不知道这跟那男孩有没有什么关系。
想想这事儿还挺诡异的,如果那个小男孩真的是久天,那这小鬼就已经阴魂不散地跟了他十年左右了。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令人浑身发冷。他不知道久天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显然不是个正常的玩意儿。那他要是个鬼呢?哇,被他跟了十年耶,好怕怕。
沈君驰胡思乱想着,开始眼皮打架,沉睡了起来。这么光怪陆离的一晚上,沈君驰居然一个噩梦都没做。
这厢久天离开沈君驰以后就一直在想一个事情。为了不让杨羽的灵魂在自己的色身里为非作歹,癸很可能把他的色身保持在不能随意活动的状态。不说别的,癸这个人,虽然脑子有问题,但他并不是傻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到人界,就为了捉弄一下沈君驰?
久天记得癸掐住沈君驰脖子的时候说过:“你这样的灵魂居然也能感受到恐惧,人类的肉体真的是太美好了。”显然,沈君驰是什么人,癸可能比谁都知道得清楚。沈君驰很可能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恶作剧只是一个副产品,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真正不得不完成的事情是另一件。而且要完成这个事情,他必须既计算到了沈君驰也计算到了杨羽。
在一些比较复杂的宗教——比如佛教、基督教,它们的偶像,往往是完美无瑕的。他们慈爱、守规矩、肯牺牲,他们是爱是光明是人类的救赎。可是再原始一点的宗教,比如希腊神话里的诸神、日本本土宗教神道教、风行各地的萨满教,这些宗教不仅多神,这些“神”的身上往往有很多人性。它不仅体现在行事作风,还体现在他们有人类的一些缺点。比如说宙斯吧,按现代人的观点就是个渣男,到处留情。又或者日本神道教里面的天照大神,居然会因为厌恶自己的兄弟而躲在山洞里,导致人间连太阳都没有了。
这些神话故事非常质朴,透露出来当时人类对超自然力量的看法。
其实这些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天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真正的神。他们也有灵魂,有灵魂就有很多奇怪的欲望。比如说饕餮那不可救药的食欲和貔貅那令人发指的贪欲。这些欲望是非常古老的存在。古老到久天都闹不明白,这些欲望是否在物质界形成之前就已经根植于这些灵魂当中了。
久天可以肯定的是,癸的欲望就是作恶。只是抛开他的本性和目的不谈,他是怎么知道杨羽遭劫的呢?
能预知人类命运的方法非常有限。人间偶尔有能知天命的人,但他们都不能随便泄露天机。因为所有预言者都是短命的。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路边的算命先生有多么地不可靠。因为真正能算出未来的人,都不会为了那几个小钱去折损自己的寿命。
地府是记录生死簿的地方。天机簿是预言,生死簿是清算,一个写在发生之前,一个写在发生之后。一般来讲,如果人还活着,地府的人是没什么权限查找天机簿的,想要查看或检查都需要特别上报。癸是无权查看天机簿的——他已经列在了天庭的黑名单上了。
那么问题来了,癸是通过什么——或者说谁,知道了杨羽的天命呢?
理所当然地,久天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急忙忙地跑去参见白无常。
“七爷,您说,我们现在能查看沈君驰的天机簿吗?”
白无常面带为难,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且不说你能不能查看活人的天机簿,就说这天机簿真的给你了,你也看不懂啊。你想,天机簿算出来的是一组数据,这里包含很多的随机事件。有些事件虽然微小,但是却能影响人的一生。随机事件的发生不受天庭和正气控制,只受邪气控制。所以说这一组数据,最后哪一条数据链真正能发生在人类的身上,咱也不知道。
白无常看着久天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七爷,我是在想,地府的人是没办法读懂天机簿的,能读懂天机簿的只有司命官。那是一种能力,而不是一种知识。
可是你看,如果癸的目标就是沈君驰的灵魂,而他的旁边恰好有一个在大学期间可以通过非正常死亡发生灵魂置换的萨满,这样的情报,他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白无常眯起了他的小眼睛,半米长的舌头显得晶莹剔透,笑容看上去有些滑稽:“他当然推测不出来,是有人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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