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囧途

    
    福伯刚从修罗场下来，浑身还倚绕着浓浓的血腥气，缓缓地走近无畏法师，拍了拍无畏的光头，晒然一笑道：“左右京的寺院已经被老夫给清空了，你们真是不行了，尽是忽悠些娃娃僧进左右京抢人，搞得老夫好生无趣啊，走一圈下来，一个金刚境都没有，连五品的武境都不算。
    五品不到的渣渣豆腐脑，老夫怎么吞得下？老夫现在还饿着呢，奇了怪了，你们在大石坪上喊得最凶的那几个大德之士躲去哪里了？”
    被禁锢的无畏法师，无以表达自己的情绪，双眼一闭念起无量寿经，视福伯如无物。
    福伯也不恼，今晚左右两京之行是小国师专门为了平他怨气所特意安排，这一趟走下来，四郎的死所带来的戾气也确实消散不少。
    尤其是今晚左右京无大佛出现这一点，更是令福伯心情舒畅，百多年前那场浩劫，虽然佛门输得很惨，但那群秃驴却打出了万僧一心勇无畏惧的气势，那时的福伯虽然对他们满怀憎恶，但起码还把这些秃驴当对手看待。
    而今晚这一役……，福伯撇了撇嘴角，佛门真是凋零了，照这样下去，迟早天下无佛，那这个约，可就没必要再守。
    一念及此，福伯眼珠滴溜溜地乱转，心思活泛：
    自从天门山那晚，福伯就明白和这些秃驴是讲不通道理的，唯有杀。
    自今晚，福伯明白，连杀都不用杀，佛门精气神已内溃，名存实亡。
    既然这样，那这百年之约也就再没存在意义。
    既然这样，那是否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了？当初与国师约定助其守约，如今眼看功成，是否算约满，可以解约了？那自己的族人，岂不是很快将重见天日？
    相随国师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解约的话，国师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那道门这边呢？
    道士很久都未露面了，福伯捋了捋下巴，眯眼想了想，才发现京都已有近二十年未见道士来访了，这些道士的性子可真是清淡，纯当个甩手掌柜，这次佛门违约闹出这么大动静，出阳山也不派个人来看看情况。
    道士们挺好说话，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自己吧，毕竟当初道门与吾族相处得还算不错……
    解约有望，福伯心情不错，对无畏咧嘴一笑，然后转身走下观星台，去寻小国师回报今晚战果。
    小国师并没有听福伯的回报，只是附耳悄声吩咐一番，然后让他去把圆戒这些大和尚们找回钦天监。
    小国师正头疼着呢，虽然皇城司那份昌元寺事件的探查报告堵死了管平的嘴，但现在门外来了一群更难缠的说客。
    连管平都要捏着鼻子签下公文全城戒严的关头，还敢顶着朝堂压力来保僧人的，也就只有那些胸怀天下的太学生了。
    前国子监祭酒章回章老翁，驻着拐杖，领着一半国子监太学生前往钦天监，为释门众僧请命，直呼欲以万儒换一僧，愿献尽天下读书人。
    虽然章翁仅带着一半太学生而来，但就这一半之数也有近万之多，这近万位澜衫撑灯踏雪，向钦天监旧址浩浩荡荡涌来，群情汹涌。
    为何太学生只来一半人？因为钦天监旧址门前的空地太少，再多来人这里就没地方站了，所以国子监的学生分出一半随现任祭酒去首辅府堵管平去了，管平是一国首辅大学生，必须要听听读书人的声音。
    ……
    今夜真乃风云之夜，一国之都的京都出了无故屠僧这么大的事情，又怎少得了挂碍天下的书生身影，前朝儒圣说过：天下兴亡，儒生有责，所以需要高举良知为安民振臂而呼的时刻，这些太学生必须出现，不出现就不能称之为国之脊梁的太学生。
    这些漏夜聚集的书生们踏着坚毅的脚步往钦天监和首辅府集中，而且都很有经验地出来之前就纷纷做好进行长久辩论的准备，有些豪门士子的仆从甚至准备了暖笼与热汤小点等等事物，用以抵抗长夜寒风。
    书生们都把今晚的不约而聚当成了今年读书人的头等盛事，这些书生想想都兴奋，近万学子，夜半踏雪呈情为天下释门无辜僧众请命，这个牛甚至可以吹上史书去。
    说是请命，但看那些书生咄咄逼人的势头，简直就像要把那个敢下格杀令的国之罪人挂上京都城头，给天下所有读书人去吐几轮口水的态势。
    所以国师很头疼，他深居钦天监，不参国事太久了，压根就想不起这些读书人其实最是爱凑这种热闹。
    此刻太学生这么一堵上门，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赶不走又避不开，真比拿刀拿枪的千军万马打上门来还难应付。
    所以小国师打算让福伯把那些善辩的大和尚找回来，让和尚们自己和读书人说禅去。
    ……
    首辅府内，今夜管平并没有去休息，他穿得整整齐齐地静坐书房，此刻正为刚收到的书生聚集消息头根发涨。
    “这些太学生……，到底是听谁的怂恿而来，就不能等天明么。”本来管平肃衣未眠，是为了预备着左右京屠僧这个行动闹出点什么状况自己好去处理，没想到连夜等来的却是这群书生。
    书生关心的事都是天下大事，一旦书生开始出动了，那可是连青帝都得照顾一二分面子，不得不低头的阵势，这在青国朝堂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铁律。
    今晚不管是谁怂恿的书生都好，想必此时大半个青国朝堂都在憋着笑，在书房秉烛撑灯等着看这个朝堂百官之首如何应对这悠悠学子的拳拳爱国之心。
    明早的早朝，一定是满殿的黑眼圈，那是熬夜看热闹憋出来的。
    这满殿的黑眼圈中，尤以首辅管平之圈为最，因为他是主角……管平一想到此，额角就青筋直跳。
    就算现在紧急下令宵禁，也禁不来这些太学生燃烧的热枕。
    管平重重的叹气，真是应了佛门之言，一施还以一报…，这些学生漏夜来求见，谁都能躲，唯他管平躲不得，谁叫他本身就是白衣儒生出身，位列大学士之首。
    他就是天下学士的代表，在他数十年的官宦生涯中，也有数次隐晦地动用太学生请愿以影响施政走向，所以他对这些学生的威力很是清楚，没想到自己用起来舒爽，现在报回自己身上，可就顶不住了。
    如果等会自己帮国师硬顶住这些学子请愿，那自己在学子间的清誉就会一跌到底。
    如果答应了这些学子的请求，又没能说服国师对剩下的僧众网开一面，那就属于失信于人，那自己的官声更是狼狈不堪。
    这实在无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