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莆菁望着张启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明明灭灭,内心晦暗不明,除了紧紧搂住女儿,试图汲取些温暖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司机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匆匆拉着女儿下了车,一时间又有些茫然,这里是什么地方。
北郊枢纽啊~
看清站牌的刘莆菁脸色一下变得更加苍白,在午后的暖阳中只觉得无比寒冷。她怎么会鬼使神差到了这里呢?
上一次来,刘莆菁开着自己的车,只不过车牌被她换了个假的,头上还戴着帽子,帽檐故意压得很低,以避免一路上被交通摄像头拍到真容。反正她开的大众车街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看不清模样,牌照又对不上,警察再有本事也不会想到是她。
后备箱里晕着的那个男人可是与她毫无关联的。
现在想想,请史鸣欢帮忙可真是最大的败笔,如果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操办,哪里会出现纰漏,引得警方顺着摸到自己身上来,还似乎隐约猜到了他们三人联手作案的动机和方法,怎么能不让她心慌气短。
离这里不太远,是郑建武家的老宅子。郑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家里的老宅基地离市区不远不近,没赶上城市建设平改,一直保留着。自郑建武白手起家有了钱,这老宅子便只住了郑建武的老妈一人。
老太太住了一辈子乡下,一开始被儿子接进城里享福还挺高兴的,没想到住了没几天,却是无论如何都想回老家了。城里一幢幢高楼大厦看得她眼晕,那个时候郑家还没现在这么有钱,住不起别墅,十几层的电梯坐下来,老太太每次都两股颤颤。
好容易回了家,结果儿子儿媳都忙,孙子还得上学,哪里有空陪她个老太婆。邻里就更不用说了,高高一扇冰冷铁门,透着十足冷漠。
仅一个月,老太太住得是满嘴起燎泡,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似的,说什么也要回乡下,郑建武劝不住老娘,只得将家里的老房子翻修,送人回去,时常探望。
等到老太太没了,家里的老宅再无人居住,一个村落的年轻人也多数涌入了城市讨生活,房子就此空了下来,连带着整个村子也只剩些耳聋眼瞎的老人,大白天的都没几个人影走动,到了夜晚,更是鬼影子都不见半个。
郑家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在自家老宅的地下菜窖里殒命吧。也亏得张启明想得出这么绝佳的杀人地点。与他们三人一点牵扯都没有,就算他们被怀疑,警方将他们的人生翻个底朝天,郑家老宅都不可能会在警方关注的范围之内。
除了这一处不可能完全收拾利索的漏洞,刘莆菁自认为他们没有别的把柄。
可就是这一处,现下成了她的心病。她的耳边回荡着三年前最后一次密谋时张启明说过的话:
等咱们分别杀了人之事,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几条狗栓在菜窖里,没吃没喝,活不了多久。
刚刚出了杀人案,定是警方追得最紧,最不能出差错的时候,各人忙各人的,只一口咬死了不关自己事。
准备好自己另外两起案子的不在场证明,忘了曾经在什么地方杀过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现在回想起来,三年前的密谋就像梦一场。女儿受伤,身为母亲的刘莆菁内心难安。她想,如果不是头天夜里她因为玩手机到后半夜,下午时分怎会如此困倦,居然会同意放孩子一个人跑出去玩,才让女儿受了不该受的伤害。
这是她欠女儿的,得了郑家的钱,眼看着郑陆入狱,都没能让她心里的怨气舒缓下来,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
她好恨,恨自己,恨郑陆。所以即使自家丈夫真的能当事情已经过去翻了篇,她却一分钟都不曾忘记几人之间的约定。
她是不相信已经过去三年,当初的约定还能做数的。
三年间,他们彼此半点联系也没有,刘莆菁总觉得男人比女人都要薄情。就比如自家丈夫,江浩渺早在两年前就开始与自己商量生二胎的事。
那个时候女儿已经有了轻微自闭的症状,夜夜哭闹,白天发呆,没有了一点可爱的模样,刘莆菁一颗心系在女儿身上,头发都愁白了不知道多少根,可丈夫呢?却在某个好不容易早早上床休息的夜晚,一把搂住她,翻身压上来,凑到她耳边轻轻说要再生个孩子。
他还振振有词,女儿已经这样了,再治也没可能恢复从前,他们以后老了,养老怎么办?留下女儿一个人怎么办?不如趁着年轻,赶紧生一个,他们可以老有所养,女儿也不愁没人照顾。
刘莆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照着丈夫不断开合的嘴一巴掌扇过去,终于耳根清静。她推开丈夫,坐起来正色说,女儿是他们的宝贝,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绝不会放弃,家里没有钱再养一个孩子,她更没精力照顾婴儿,所以二胎的事再不必多说,如果江浩渺执意想生,他们就离婚吧。
刘莆菁是江浩渺费了不少力气才追回来的心头爱,结婚近十年夫妻俩从来没有红过脸,女儿变成这样,做爹的如何不心疼,他想要再生一个,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看着妻子日渐憔悴,他也是希望家里能添个小生命缓解缓解气氛。
见妻子反对意愿强烈,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也就息了心思,再没提起。但刘莆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忘记当时江浩渺说这话的语气,分明已经有要放弃女儿的意思。
她就更恨郑陆。时时刻刻恨不得他死了干净。可彼时郑陆在监狱里关着,刘莆菁手再长也伸不进去。
好容易,盼得眼睛都绿了的时候,商平奕率先动手。让刘莆菁意外之余,免不了欣喜。
罗胜强她不认识,却相信商平奕选他,这个人自有取死之道。他们的谋划很完美,却偏偏需要多搭上两条人命。在尽可能不伤及无辜的前提下,刑满释放人员就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与郑陆一般背景,起到转移警方视线、混淆作案动机的作用尚在其次,至少在他们看来,刑满释放人员很多根本不服管教,早早晚晚是会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去的,这样的社会渣滓,死不足惜,总比他们随便杀个好人容易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
李淮辰还是史鸣欢为刘莆菁提供的人选。当然,史鸣欢并不知道刘莆菁的全部计划,更不明白非得找个刑满释放人员干什么用。但刘莆菁有恩于史鸣欢,这些年姐妹感情处得好,史鸣欢相信自己妹妹是个靠谱的,做不出荒唐事来,便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帮忙将李淮辰骗来。
骗的过程没费什么心力。李淮辰游手好闲之余,也偶尔会干点正经事,大约李奶奶在他小时候留下的一丝半点影响还在,他倒不像是一条道奔着作死的方向走的。抽风的时候会送送快递挣点小钱,但总也干不长就嫌累不再做,还经常丢单。
史鸣欢骗人的借口用的就是家里有快递要送,主动打电话找李淮辰,说以前他给她送过快递,留过电话,这次想发快递才第一时间找上他的。
李淮辰是早就不干了的,但他也没说破,起了占点小便宜的心思,无论对方发的是什么东西,白捡的凭什么不要?就算自己不能用,说不定卖掉也能换俩钱呢。
于是他一点戒心没有,按照电话里说的见面地点而去,到了那,史鸣欢却两手空空,李淮辰以为自己被耍了。他正跟村里那小霸王闹得不愉快,生怕被人又算计去,便不想跟史鸣欢走。
史鸣欢好说歹说,生拉硬拽,才把李淮辰弄走,却让人看个正着,还记下长相。
李淮辰被送到刘莆菁车里的时候,还很不满两个女人装神弄鬼几次三番到底想干什么,不过旁敲侧击之下发现她们跟自己村里人没有联系,就放下心了。两个女人,看起来还挺文弱,他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
殊不知,根本用不了两个女人。刘莆菁递了瓶加了料的饮料给李淮辰,等他药效起晕了过去,就近放下史鸣欢,就直接将人带去了北郊的地下菜窖里。
这个地方,是刘莆菁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来的。她抱着女儿,等公交车再开出来,立刻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
张启明甩掉刘莆菁后,脚步就慢了下来。他本来是想坐车去看看女儿在学校过得好不好的,这下再没了兴趣,漫无目的地随便走走,好平息平息内心的不安。
他总感觉有人跟着他,假装不经意间回头,身边川流不息的人哪一个都像警察,只要有人看他,就让他有芒刺在身之感。
果然,做贼的心总是虚的。
一想到还保留着的案发现场,张启明心里就跟有五十只老鼠在挠一样,简直是两个百爪挠心,令他坐立难安。
可当初还是他做的主,不让任何人在作案后回案发现场去。就那么扔着的一处快要塌了的老房子,谁能知道地下掩埋着血腥与罪恶,等到时过境迁,无人关注,再想办法平了那处也就是了。掩埋于地下的,便让它长长久久地掩埋下去,永永久久都不见光才好。
但是刘莆菁……
从一开始,张启明就不想让一个女人掺和在他们的事中间,但是他跟商平奕两个人,说连环杀人牵强一些,而且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会很集中,太明显了些,他们需要第三个人为他们吸引点火力,所以江家能出个人最好不过。
庭审时,江浩渺陪着女儿去外地散心,露面的一直只有刘莆菁,他们没得选。
商平奕动手之后,张启明就在暗处盯过刘莆菁,没想到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杀起人来还颇为利索,该做的都做到了,他担心的事一直没出现,当时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没过多久,郑陆果然被放出来。张启明心想,压抑着仇恨留在郑建武身边没白费,郑陆减刑都是郑建武撒钱撒出来的结果,不然以他个没长大的孩子性格,能做出什么贡献换一年减刑?
三年前,张启明就知道郑陆最多在里面关三年,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不觉得意外。所以与其他人约的也是三年时间。
他想,郑建武如果知道损了生意根基才换来的减刑却成了孩子的催命符,那场面一定相当精彩。
郑建武真的对他不薄吗?呵呵,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钱可不一定能买到一切。
张启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握紧拳头,刘莆菁,你最好别坏事,不然,我绝不会让你活着毁了我好不容易可以得到的平静生活。
当然,他必须得做两手准备,不能一直坐以待比毙。回了郑家,张启明第一件事就是跟郑建武辞职,他看起来很沮丧,还带着几分委屈。郑建武问他原因时,他怎么也不肯说,只一个劲摇头让郑建武别再追问。
张启明是算准了郑建武的心思,他越是表现得难以启齿,越会让郑建武误会是王淑琴做了什么,才逼走了张启明。夫妻关系本就不甚和睦的郑家,怕离反目成仇也不远了。张启明虽然不会刻意去做什么,但是有机会黑他们一把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放弃。
能养出像郑陆这种变态孩子的家庭,父母能是什么好货色?就算他们是好货色,不会教育孩子,活该承受因此而产生的连带责任,张启明坑他们坑得毫不手软。
去意已决,短短三天,张启明先是没有半点回转余地得辞了工作,又将在特教学校上学不足半月的女儿接回来,最后打包了简单的行囊,便想带着女儿回西北老家。
火车站每天人流如织,多得是拖家带口、扛着大包小包的旅行者,张启明父女二人并不显眼。等到检票进站,上车寻到自己位置,安置好女儿和行李,张启明施施然坐下,心里说不出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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