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情理法

一线生机

    
    三奶奶一句解释没有,只是哭得伤心,谁问都只摇头不说话。
    到底是自家得人尊重的长辈,相当于守了四十多年寡,村里老一辈人多觉得老宋家亏欠了她,年轻一辈没有敢对她不敬的。
    宋添福到医院后经过抢救,命是保住了,做过脑部和胸骨手术的他浑身上下裹得像只粽子,icu病房住了十来天,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三奶奶自己身体不好,又不停啼哭,后来一度昏厥。见她是真伤心,虽然当时看到宋添福惨相的人不少,害怕她的也不少,但她这个样子,谁忍心真的责备她。
    尤其宋添福是她自己的亲儿子,放在古代,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时代,母亲杀子不算大罪名,更何况他还没死呢。
    关起门来一家人,他们外人掺和什么。所以有医生问宋添福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们都选择搪塞过去。
    一个半月后,宋添福伤好得差不多,出院。渐渐的,人们才发现他与之前的不一样。
    宋添福傻了!
    他还是能干许多事的。他能认清自家亲戚,都记得名字和称呼,会自己穿衣吃饭,会下地干活,能开车出去。
    但他的脑子不灵,跟他说些稍微费脑筋的事,他都转不过弯来。比如买菜,他不会算帐,比如单位的工作,他再也不能胜任,只能病休在家。
    三奶奶哭得眼泪都干了,也再换不回健全的儿子。自那之后,宋添福很少在人前露面,不知道三奶奶什么心态,居然还把珍藏着的、属于她那花心老公的衣服给了儿子穿,一身土气的宋添福被小辈不懂事孩子看到后,他有了个新绰号:大傻。
    每当有不懂事的孩子这么叫他,三奶奶都会挥着自己的拐杖气势汹汹来打人,但又有什么用,她年纪大了,腿脚如何能跟小孩子相比?这些孩子一边跑一边喊大傻大傻。三奶奶气得跳脚,宋添福却只要一旁傻笑。
    没过多久,三奶奶去世,亲戚们都说,她是自己把自己憋屈死的。好好个儿子,弄得又呆又傻,人生唯一的指望没了,能不憋屈吗?
    宋添福傻了之后,精细活计一个也做不了,唯独做饭却一直很拿手,他不发疯的时候脾气温和,所以村里人从来不觉得他是个需要赶走的定时炸弹,他也在老家重新开始生活。
    身为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身体出问题不能适应工作不是他的错,所以他病休在家也有工资,足够他吃喝。这么多年下来,相安无事。
    警察来得很快,比小力想象中要快得多,他还没来得及说服叔叔,外面的警笛声就已经响起来了。
    这下走不了了,而且不知道警察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是从犯?小力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很不妥,但叔叔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家里的固定电话也早几年前没拆除了,他除了亲自过来,根本没办法联系到人。
    后悔也晚了,小力有些害怕,叔叔这犯的可是死罪啊!他再不懂法,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
    “抓个人质!不不不,咱们投降吧!”才二十出头的少年,早就六神无主了,哪里知道怎么做才对,抓着宋添福的胳膊,满脸惊恐。
    宋添福反倒是真的人傻胆大,根本不怕自己会不会被抓,他只知道,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事。
    一个接一个打开卧室门上的锁,这个坚持了这么久的男人,是他辛苦制造出来的作品,千千万万不能失败才好。
    因为他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地下室里关着的那些都是失败品,趁着被抓之前最后一点时间,他得想办法销毁。
    两件事,两条相反的路,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几乎不用怎么动脑筋选,他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很久之前,当宋添福还是宋添福时,他的人生几乎完美。有一份清闲收入还不错的工作,虽然不完整但是一直努力给他爱的母亲。宋添福从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想过平淡生活。
    被一个爱他甚过爱自己生命的母亲从小到大灌输着女人都是狐狸精的理念,每每夜深人静总能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宋添福成长为一个大人后,他又怎么可能会去爱别的女人?
    仇恨的种子埋进了他的心底早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与他一起成长,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会选择喜欢男人几乎是必然。
    他没办法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与母亲分享,因为他知道,母亲的婚姻生活不如意,一心是希望儿子找个爱他的人过一辈子的,她很希望看到儿子娶妻生子。
    三十几岁不结婚,在农村已经是非常受歧视的,母亲以死相逼让他去相亲,他才不得不吐露。
    之后如何了呢?他被母亲关进地下室,关入狗笼子里,不给吃不给喝,还每天挨打。
    宋添福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这么对待他。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一向爱他如生命的母亲一夜之间就变得六亲不认,对他挥鞭相向了呢?
    不知道多少次痛不欲生,晕死过去,迎接他的永远是母亲冰冷的面孔还一盆冷水,以及不停歇的鞭打。
    缺吃少喝让他的身体迅速虚弱,再加上鞭打带来的伤痛,没几天,他就熬不住了,哀求着让母亲放过他。
    “你知道错了吗?”母亲冷冷地问,手里紧握着鞭子。
    “知道了,我错了,饶了我吧,妈!我错了!”
    “你愿意娶妻生子了吗?”
    “我......”他骗别人没有压力,但不想骗自己的生身母亲,愿意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只要说出来,毒打就能结束,但他真的不愿意。
    不愿意结婚,不想跟个女人生孩子。他不爱她们,他没法爱她们。
    他说服不了自己,更说服不了母亲。于是毒打继续,直到他失去意识,晕了好久,再悠悠转醒地,已经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个洞,丢失了很多东西,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要努力回想,就头痛欲裂。
    终于,不久前,他又一撞到头,晕了好一会儿醒来,觉得他缺失的那部分,终于找回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想过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问题,是不是说明,母亲打他关他不给他吃的,从身体到心灵上的折磨,其实是有用的呢?
    他抓来这些人,是为了救赎他们,本意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谁,有两个人死了,也是意外,他不想的,他真的不想的。
    他不是多高尚的人,但却绝对不是杀人犯!
    敲门声响起,两声之后变成踹门声。
    宋添福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至少,要完成最后的作品,要告诉母亲,她做的一切都是有效的。
    卧室里的闵三行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正试图将床挪到窗户底下,无奈身上有伤又饿了太久的他根本没力气。
    宋添福进来了,一步步走近,闵三行望了望比他高壮一圈的男人,拼命的勇气正慢慢堆积。他是警察,很明白当面对警方的抓捕时,犯罪分子能走投无路到什么地步,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质都在最后这几分钟被害。
    闵三行绝不希望救援在即,他却命丧当场。他吃了太多苦才坚持到现在,绝对绝对不愿意这个时候死去。那也太窝囊了。
    同时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体力,机会只有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刚刚罪犯送来了早餐,同时送来的还有筷子。幸好是木质的,他早早掰了一截,还特意在地上打磨了几下,捅人肚子费点劲,但如何捅在眼睛上呢?
    这处人体很柔软受伤后却极疼的所在,罪犯手里没有武器,自己出其不意之下,只要能命中,他就有机会逃出去!
    闵三行捏着小小一段跟他手掌差不多长的筷子头,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要等到罪犯离他足够近,才有动手的可能。
    眼睛的目标太小,如果不是刚刚吃了顿饱的,他现在还头昏眼花,看人都是重影呢,别说他只是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就是全盛时期,也没把握拿着根劣制筷子尖能一击而中。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扑通、扑通。这是闵三行自己的心跳声。
    咔叭、咔叭。这是宋添福一步步走近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缓慢起来。闵三行全身戒备,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等到罪犯离自己最近时,立即动手!
    至于对方如果离他很远就站定不动,他想都没想过。
    近了,更近了。
    两步远,一步远,近在咫尺。
    好机会!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远,对方刚刚张开嘴想说什么,闵三行大喝一声,抡圆了胳膊,冲着对方的眼眶招呼过去!
    一击成功!
    鲜血与玻璃体液飞溅,杀猪般的叫声响起,闵三行没有一点手软的意思,有的只有畅快,施虐者与被虐者身份对调,还有比这都爽的事吗?
    闵三行只恨自己体力不够,不能直接刺穿对方的大脑,让他立即毙命当场。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并不恋战,夺路而逃!
    不过普通的民居,除了刚刚那间卧室被改造得很难逃离之外,其他房门很容易打开,闵三行闷头直想着逃逃逃!
    小力早已经吓傻了,农家小院门哪里经得住踹,警察潮水般涌入院子,小力只觉得自己要完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是给自己惹了多大的一身腥啊!
    所以宋添福的惨叫他听到了,闵三行冲出来他看到了,却什么也没做,只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象着可能会发生的悲惨未来,十分害怕自己得洗干净等坐牢。
    “不许动!警察!”闵三行冲到院子里,对着他的是七八支黑洞洞的枪口,他不但不害怕,还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别开枪,自己人!”
    得救了,这是闵三行在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等他醒来,已经在医院了,彭忘川红着一双眼睛冲着他笑,两人的手终于紧紧握在一起,旁边,还有铁青着脸,想要发火又得生生忍住,憋得十分辛苦的闵局长。
    后者震惊于自己儿子瞒着自己的天大秘密,又心疼儿子吃了大苦,医生说再晚送过来几天怕是小命不保。他是高兴也不是,生气也不是,一副吃了半只苍蝇的恶心表情。一甩袖子走了,来个眼不见心烦,反正儿大不由爹,唉,做家长的真是悲剧。
    宋添福被捕,瞎了一只眼睛的他也被送到医院,不过两只胳膊都被手铐铐住,病房门口还有两名警察看守,他插翅难逃。
    至于宋小力,暂时被关进了拘留所,通风报信却并参与作案,多多少少会受到处罚,至于具体怎么判,就是法院的事了。
    结案报告不算好写。
    文沫始终觉得有些蹊跷。
    宋添福脑袋受伤又恢复正常,这在医学上也属正常,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工作原理至今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他抛尸地点接近他以前的住处,是他熟悉且觉得安全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不在附近居住了,警方不可能因为尸体被发现而找到他。
    掳人动机也十分明确:想要复制他母亲的成功经验,“帮助”像他一样的人重新变“正常”,会有人死亡纯属意外。
    一切滴水不露。
    程功伸手抚上文沫的额头:“再皱眉下去,你就要变成老太婆了。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宋添福就能让我们文大主任这么纠结?你遇到的连环杀人犯比他凶恶狠毒的多了去了。”
    文沫摇了摇头:“跟凶狠不凶狠没关系。只是觉得这案子不对劲。宋添福脑子不够用,他录口供时的表现你也看到了,虽然看起来很像正常人,但问得深了,尤其涉及到他以前的工作、他所学专业、甚至简单的乘除计算,他都应付不来。这样一个人,怎么能策划如此精心的抓捕计划?”
    “你怀疑他还有帮凶?不是已经查过了吗?地下室里别的幸存者也证实了,从头到尾都他一个,确实没有其他人出现的痕迹。”
    “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别想太多了。你最近压力太大。知道有人盯上你,你害怕了。”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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