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孤鸣

    
    自那夜满天乌云消散以后，梅雨时节仿佛也被强行终止，这几日来，天气变得极为晴朗，虽然重重落叶之下，仍是有许多湿漉漉的积叶，但空气之中已然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湿意。
    夜，很沉，很静同样也很喧闹。此时，身受重伤，还未完全恢复的姬若曦正撑着竹杖缓缓挪向门口，在老人休息的藤椅旁坐下，环视这青竹篱笆所围成杂乱小院，静听黑夜里不断传来的鸟叫虫鸣，不禁对身旁这横躺藤椅不断摇啊摇的老人有了直观的感受。
    茅屋破旧，虽不漏雨水，但却缺乏美感；小院青青，花开灿烂，却多是杂草丛生；而且，那屋内个人私有物品，虽被清理的干净，但多是摆放杂乱，更显老人邋邋遢遢！他就如一株饱经沧桑的老树，从不在意自己枝桠上是否长出了新叶，只是以懒散的目光看向远方，而那浑浊的目光深处，隐藏的是看透人生的智慧，更是一种对往事追忆。
    姬若曦并不喜欢这种被剥光身子，仿佛心中所想也被尽数看透的感觉，但他也并没有多么讨厌，因为姬若曦从老人身上看到自己爷爷的影子。当然，不是指这种邋遢，懒散，不会照顾自己的样子，姬若曦的爷爷可是个刻板、一丝不苟的性格，和眼前这老人有着天壤之别！姬若曦从他身上所看到的，其实是掩藏在苍老面孔之下那份执着，以及对以往放不下的追忆。
    他虽然不太清楚是不是所有老人都有这种回顾往事的习惯，但他明白一点，正是因为过去充满巨大而无法弥补的遗憾，老来才会如此伤感！姬若曦深刻明白这一点，因为即使自己现在仍未老，却时常无聊时追忆小时候的幸福。
    就在姬若曦偷偷观察老人的时候，这发须皆白的老者同样也在观察眼前这充满老态的小猿猴，心中不禁对他的人生感到一些好奇，究竟是什么的经历才能铸就如此的人物？
    从中午的浅谈对话中，老人知晓这小猿猴实名叫“姬若曦”，体内拥有最古之魔的纯净血脉延续，就连被封在黑山之下的古老之魔也亦贪图染指，之所以变成如今猿猴模样，也只是因为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赤木灵果，至于家在何方，原籍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他却只字不提，即使自己有意逼迫，以死亡威胁，小猿猴愣是不松口，其意志之坚定，神色之执着，在小孩子中，实乃自己平生之所未见！而这，也不由令老人对他的真实身份有了更进一步的好奇！
    在老人猜测中，小猿猴之所以不透露“家在何方，原籍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这种问题，定然是因为这种问题牵涉极广，他连自己是魔之子也可以坦诚无误的承认，甚至言明自己本意想要去苍云修仙成道，却不愿透露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联系，也不愿透露去苍云修道的前因缘由，想必，他之家事苍云中门人定然知晓，而他则是不愿牵连他人，甚至那个可能被他牵连之人就在苍云！
    想到此处，老人大概已经猜测出姬若曦的一切，只要他回苍云稍作询问：山下近些年都发生哪些恶事。姬若曦拼命想要隐藏的身份便顿时无所遁形！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看出姬若曦是个经历过磨难的重情义之人，他拼命想隐藏之事对他而言定然有着非凡意义！他在等待，等待姬若曦的自己坦白！
    同时，自己还没有完全看透眼前这孩子，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这种地步的，虽然中午的短短接触让他有些欣赏姬若曦的品性，但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他不仅仅要了解姬若曦的一切，他的经历，他的思想，还要洞悉姬若曦那张年幼面孔下所隐藏的最黑暗最原始的东西。
    如此，他才能判定这拥有成熟思想和古魔之血的小鬼是否会对苍云不利，是否值得自己付出。
    虽然这漆黑夜里，姬若曦看不清老人的面孔，但他却能感受到那股不断徘徊和扫视的视线，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自己一直在疑神疑鬼，但，最终只得深深吐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毕竟如今自己深陷这泥潭，就算现在想要脱离，也要看这泥潭是否愿意。
    一老一猿猴只是静静坐在门前，谁也不曾主动搭理谁，听着呼呼的晚风和青草丛中不断的虫鸣，两人只是借着并不算非常皎洁的月光而将目光投向远处林间，神色木讷，眼神空洞洞，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不过对姬若曦而言，心中仍是戒备大于感恩，毕竟无论是谁，在高山般的迫人气势下再度体会死亡的感觉，而不得不将心中隐藏的秘密吐出，这样的经历绝算不得什么好经历，也难怪姬若曦会如此小心和警惕。
    夜更深，不由显得更静，但也正是这份彼此的宁静，两者根本不同的气质不由相和构画成一幅极为和谐的“夜下老人与猿图”。当然，老人的形象不算好，穿着品味实在老旧。衣服，不知是何年代的破旧道袍，而且，不少处还有着不同颜色的补丁，虽不知道老人为何不换一件衣衫，但姬若曦不会多嘴过问。
    至于说姬若曦，虽然说他自己除了穿着一件亵裤，便裸露着身子，但姬若曦终归退化成了有尾巴的猿猴，浑身有毛不是，总比老人这破败形象要好上很多，即使，不少地方的毛发都被火焰给烧秃了，但整体还脱不出猿猴的形象来。
    因为无话可说，场面便有些冷，自然，这份冷，这份宁静也是由于许多因素而构成，相互间不知底细，传承多年的正魔之仇。然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姬若曦根本摸不透这脏兮兮身着破烂的老头儿意思，正是因为看不透，才会觉得老人的神秘，才会有着一定的距离。
    “唉······”心中一叹，声音更是轻不可闻，面对这等困局，姬若曦显然很是头疼，也很无奈，不仅伤势未愈，武力与老人相差太远，根本不可能做到在老人不知不觉中逃离这里，而且，自己既然要去苍云拜师学艺，便注定不能逃避！事已至此，也只有逆流而上，方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