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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太后出宫为皇帝祈福,江阮亲自将太后送上马车, 看着太后的车驾离去, 然后便去了崇华殿。
祁烨看到江阮,脸上带着明显的震惊, “你怎么还在宫里?”
江阮冷笑一声,“陛下觉得皇后不在宫里, 还要在哪里?难不成好是要被别人用迷药迷昏, 送到寺庙里去吗?”
祁烨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江阮连看他一眼都不看, 转身出了前殿。
祁烨看向一旁的鄞湛,语气不怎么好, “朕吩咐你的事你做了吗?”
鄞湛无奈,“主子,皇后娘娘她...太聪明了, 她似是料到主子会做些什么, 那些饭菜茶水她都是自己亲自动手,还要旁人替她吃过喝过她才用的,属下实在是无法下手。”
祁烨直直看他半天, 鄞湛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摸摸脑袋结结巴巴,“属,属下...先告退了。”说着迅速转身飞快的跑了。
祁烨眉头微微蹙起,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
本以为花琰还要三日才能回到宫中, 没料到花琰加紧赶路, 提前了一天便回了宫。
鄞湛等不急去宫门口迎他,到崇华殿的路上,鄞湛将事情的经过同花琰大致上说了一遍。
花琰虽接到侍卫的报信说漓儿中了毒,其余并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形,听到鄞湛的叙述,不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莫要胡说,这醉美人之毒早就绝迹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还有此毒。”当然是除了他这个神医。
“我何时同你开过玩笑,漓儿中的确实是醉美人之毒,这些时日都是三十六弟在给她喂自己的血,所以才保了一条性命。”
“喂自己的血?”花琰皱眉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
崇华殿偏殿的卧房内,漓儿此时是清醒的,虽然脸上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但是精神尚好。
花琰一看到她的脸,神色便凝重起来,快步走上前,手搭在了漓儿的脉上。
江阮看到花琰,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花琰回来了,她的心也就定了,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花琰在,世上便没有任何的疑难杂症,这个被大家平日里打趣的庸医,是这个世上真正的无所不能的神医。
殿内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紧张的看着花琰,花琰诊了好半天,才疑惑的开口,“你们说这些日子,漓儿一直在饮用小三十六的血?”
“对,墨漾说,中过醉美人之毒且痊愈的人的血便是醉美人最好的解药。”江阮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小三十六中过醉美人的毒且被人治好过?”花琰眼中迸发出一抹奇异的复杂光芒。
“应该是...”江阮有些不确定,“我也是如此问过墨漾,可是墨漾并没有明确回答过我。”
花琰不住的摇着头,小声嘀咕着,“不可能,醉美人之毒无人可解,怎会有人中了毒还完好的活在这世上?”
花琰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已经往外迈去,“小三十六在哪里?带本神医去见他。”
花琰方启步,便正好与从房外走进来的人四目相对。
墨漾被丫鬟扶着,他本是来为漓儿放血的,没料想花琰竟提早了一天回来。
看到花琰,墨漾清亮的眸子不由猛地一缩,身体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花琰也看到了墨漾,方才还犹平静的脸瞬间不好看了,墨漾唇瓣惨白,面色发青,脚步虚浮,他是医者,一眼看过去,便知这人命不久矣。
“你们为何要让他放这么多血,不知道这会害死他吗?”花琰平日里一向嘻嘻哈哈,脸上连正经的表情都没出现过几次,更何况此时震怒的样子了。
大殿内的人包括江阮都没有说话,确实是他们没能阻止墨漾。
花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墨漾身边,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墨漾猛地后退一步,嘶哑着嗓子低声道,“别碰我。”
花琰握了个空,眉头越发蹙了起来,直视着他,话语之中也带上了三分冷厉,“小三十六,本神医知道你向来不待见我,但是事关你的性命,你就不能委屈一下?”
墨漾呼吸有些急促,短促而清冷道,“不能。”然后推开丫鬟,自己蹒跚的要往外走。
花琰急了,伸手去拽他的衣衫,墨漾身体本就虚弱至极,哪受得住他这猛力,踉跄一步,往门框上倒去。
花琰见势不妙,想要扶住墨漾,却受不住墨漾的重量,摔倒在地,而墨漾倒在了他身上。
花琰顾不得自己身体上疼痛,伸手去摸墨漾的脉,这世上竟有人能治好醉美人之毒,他不信。
墨漾好似早就察觉到他的想法,用尽全力将他推开,花琰不想放弃,两人不由缠作一团。
江阮看不过去了,上前扶起墨漾,将墨漾护在身后,“花大夫,墨漾若不想让你给他诊脉,你便不要为难他了,你先给他开个药方,让墨漾好好休养一番吧。”
花琰看着墨漾,墨漾垂着眸,因为身体虚弱又耗费了太多气力,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还出了一脸的冷汗。
花琰也不忍心再逼他,只没好气道,“我是大夫,我不给他诊脉,如何开药方?”
“墨漾是失血过多,花大夫不如先开个补血的方子吧。”
花琰重重哼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一边开药方,一边道,“漓儿的病情此时算是稳住了,醉美人之毒有些棘手,我需要些时日,但是这段日子,小三十六绝不可再为漓儿放血,听明白了吗?”
“好。”江阮扶着墨漾,应了声。
墨漾听到此话却是抬头望向花琰,声音平淡,“神医打算如何医治?”
“我自有我的方法,不需同你多言。”花琰尚生着气,头也不抬的写着字。
“是吗?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神医应当是根本便没有解毒之法吧?”
花琰抬头看他,眉目间淡淡的,“谁说醉美人之毒无人能解?他们都是庸医,我是神医,自然有我的办法。”
墨漾轻轻喘了一口气,没有揭穿他的谎话,“神医应当知道,我的血是最好的解毒的办法,漓儿的毒已经解了大半,只要再坚持四五天,这毒便可以完全的解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听到墨漾的话,殿内众人的心都猛地一沉,墨漾的身体根本就已经无法承受了。
花琰与墨漾静静的对视了半天,终于开了口,“本神医今日就告诉你,我一定能够医好她,一定能。”花琰的话说的很用力,似是在给自己的一个笃定的信念。
墨漾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还想说什么,花琰已经起身,目光是从来没有过的冷淡,“鄞湛,把墨漾给本神医带下去,好好看着,实在不行,就把他绑起来,反正不许他再出现在本神医面前。”
鄞湛看了一眼花琰,又看了一眼墨漾,花琰从来不见他们的名字,向来都是阿大,阿二,今日第一次唤他们的名字。
鄞湛走向墨漾,“三十六弟,回房吧,花爷自然有他的想法,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墨漾垂着眸站在那里片刻,终于转身离开。
花琰转身看向江阮,握紧了自己的手,“娘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解了漓儿的毒的。”那一年他救不了她,同样的事情他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
祁烨悄悄出了宫,并不在宫中,江阮有些话想问他却无法问,想要讨个主意,可是他人今日又回不来。
夜越发深了,江阮思前想后,终究是放心不下,起身去了墨漾的房间内。
墨漾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帏上的流苏发呆,桌上放着冷掉的饭菜与汤药。
小丫鬟声音里带着哭腔,“娘娘,无论奴婢们怎么劝,墨侍卫就是一口饭菜不吃,汤药也不喝。”
江阮摆摆手让她们下去,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道,“你要不要喝些水?”
墨漾一动也不动,眸子似是有些放空,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江阮给他掩好被角,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一直以为你是对漓儿情深意重,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墨漾就那般躺在那里,不言不语。
江阮轻叹一口气,“你不要花琰为你诊脉,是怕他发现你的身份吗?”
终于,墨漾冷淡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微微侧头看向江阮,“娘娘知道我的身份?”
江阮点头,“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开始便有所怀疑。”她身形虽挺拔,样貌也显俊朗,但是江阮是女子,总归会有些察觉。
后来,她跟在她身边的日子越长,江阮也就越发确定。
更何况,祁烨怎么会放一个男子贴身保护她呢?
“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爱慕漓儿,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而现在我却发现,你对漓儿并没有半点儿爱慕之情,反倒让我有了一种你一心求死的感觉。”
墨漾再一次闭目不言。
江阮等了片刻,就在她以为墨漾不会再开口之时,墨漾说话了。
“娘娘,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娘娘能够成全。”
“何事?”不知为何,江阮觉得墨漾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屋内又是沉默了片刻,才响起墨漾有些飘忽的声音,“娘娘可知,其实我是一个异族人,我是玄蜀国的人。”
江阮虽有些讶异,却也并没有打断她。
“玄蜀国的皇族有一个秘密的杀手组织,那些杀手养在玄蜀国的一个远离城镇的深山之中,那里山峦隐秘,一般人根本就到不了。”
墨漾用她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叙述着这段关于她的往事。
“而这些杀手从小便被训练的毫无感情,他们只有踩着同伴的尸首才能得以生存,他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杀人,他们没有自主性,更没有选择,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听从上面的命令,去完成他们的任务。”
“我从小便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有的只有训练与杀人,遇到他的那一年,我不过十岁,双手却已经站满了鲜血,杀过的同伴和杀过的无辜之人,不胜枚举。”
墨漾的声音毫无波澜,但说出的话却让江阮觉得既心惊又心痛。
“山谷里的寒潭里长了几株美人香,那花长在冰冷的寒水里,却开得异常艳丽,从我记事起,脑中便一直牢牢记得,我们这些人是不可以饮酒的,虽不知为何,但杀手最重要的便是听从命令,绝不可违逆。”
“可是越是不解,也便越容易激发人的好奇心,不知是谁,发现了这美人香的秘密,偷偷给主上的饭食中加了酒,于是我们的主上便中了醉美人的毒,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这种毒。”
许是说话的时间有些长,墨漾的声音听起来越发虚弱,可是她好似并不像停下来,“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名声,所以,他便被抓进了深山来为主上解毒。”
“我们不知这毒,可是主上却是知晓的,醉美人之毒,无人可解,不要说解药,便是见过中醉美人之毒的大夫都没有几个,所以他若想活,便需要有一个为他试药的人。”
江阮双手攥在一起,眼中无法抑制的浮上一丝悲悯,她已经猜到了。
“于是我便被强行下了醉美人之毒,成了那个试药之人。”
以前刻意压低的嗓音,今日没有任何伪装,听起来带着些女子的清婉,这般痛苦的过往,墨漾说起来却带上了一些柔软与缱绻,仿佛那并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而是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美好。
那时的他不过十七八岁,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袍,面目白皙,眼神清凛,干净的仿佛天上洁白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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