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敢当

36 三五章

    
    三五章
    春日绵绵,长梦不醒。
    卫屹之绕过屏风,看见一身红衣的女子坐在桌边写字。
    他走过去时,她抬起头来,点妆画眉,姿容绝艳。
    “如意?”
    卫屹之握着她的手坐下,难以置信。
    谢殊靠进他怀里,不知说了什么,低低地笑着。
    他听不分明,伸指按住她唇,又忍不住低头去吻,触到她温软的双唇,和在树林中碰到时一样。
    当时犹疑,不敢深陷,此时确定她是女子,喜不自胜,简直难以自拔……
    眼睛猛然睁开,原是梦一场。
    卫屹之坐起身,扶住额头。
    再也睡不着,干脆披衣下床,他点亮烛火,坐在案前提了笔,沉思片刻,落笔勾画,将梦中谢殊绾发浅笑的模样记了下来。
    巧笑倩兮,顾盼生姿。
    落款处只写了一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搁下笔,无奈失笑:“试探来试探去,到底还是我输了。”
    元和二十七年四月,会稽刺史、右将军王敬之入建康领太子太傅职,意味着被谢家打压多年的王家走上了振兴之路。
    襄夫人激动非常,连着好几次催促卫屹之去求亲。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次是真下决心要成婚了吗?
    如今太后身子大好,王家人也到了建康,怎么还不动作?”
    卫屹之摇头:“只怕我现在去求亲,人家也不会答应了。”
    “胡说!”
    襄夫人认为他又在推托,忿忿道:“我改日便去见络秀,你休要找借口!”
    乌衣巷内仿佛又恢复了王谢同辉的时光。
    王家大宅上重新悬上匾额,上面是王敬之亲题的字迹。
    襄夫人驱车前来,王络秀自然亲切相迎,只是言辞间颇多考究,再无之前的亲昵。
    至于王敬之,根本就没见着。
    襄夫人看出了端倪,又意外又失落,回到府中都还在感慨,变化太快,叫人不可思议。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啊……”
    管家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告诉她道:“听说王刺史忽然升做太傅是丞相举荐的,也许有这层原因在呢。”
    襄夫人闻言又是一肚子火:“肯定是谢家竖子拉拢了王家,难怪王家变卦了!哼,真希望他一辈子讨不到媳妇!”
    发了火仍不解气,她还要去找卫屹之说说,哪知去了他住处,却见他一个人坐在桌边发呆,手边是堆了一叠的边防军报。
    她以为出了大事,悄悄问门口的苻玄:“郡王怎么了?”
    “属下不知。”
    苻玄抿紧唇,如果说是因为丞相,大司马府可就再无宁日了……
    王敬之安置妥当后,自然要来拜会有提携之恩的丞相。
    谢殊在书房招待他,一身雪白宽袍,独坐案后,背后窗外翠竹红花,刚好点缀她玉面朱唇。
    王敬之用缎带散散地束着长发,大袖宽袍,脚踩木屐,风流不减。
    他今日却不是一人来的,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童,眉眼之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神情却比他还要庄重几分。
    王敬之行了礼,又命男童行礼,介绍道:“这是犬子蕴之,在下特地带他来拜见丞相,好一睹丞相风采。”
    谢殊笑道:“是本相目睹了令郎风采才是。”
    王蕴之恭谨下拜,谦逊有礼。
    谢殊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王敬之这儿子看着就是能成大器的,谢家却至今没有好苗子,她又是乔装身份,想有自己的孩子更是痴心妄想。
    真是受刺激!
    王敬之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谢殊一点恩惠就立即倒了阵营跟她一路,谈风月谈闲事,唯独不谈政务。
    谢殊也没指望拉拢他,便也顺着他的话说,说着说着,就绕着王蕴之这小孩子说开了。
    王敬之说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乃是嫡出。
    谢殊却记得上次去会稽并未见过他妻子,还以为他至今尚未成婚,不免诧异,便借机将疑问提了出来。
    王敬之道:“说来遗憾,内子与在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后来却因难产过世,只能说世事无常吧。”
    他伸手按了按儿子的头,笑得怅然若失。
    谢殊不禁感慨:“看王太傅府中美人众多,还以为是多情之人,原来是痴情人。”
    王敬之摇摇头:“情与爱,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谢殊挑挑眉,算了,于此一道,她绝对比不过他这种情场老手,还是闭嘴的好。
    王敬之见她不开口,一下想起她好男风,男女情爱什么的还是别提得好,遂也闭了嘴。
    王氏父子离开后,谢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听了半天王敬之说的话,也悄悄看到了那个王蕴之,和谢殊一样受了严重的刺激。
    “丞相身子还需好好调理,早日有后,谢家才能世代荣华不衰。”
    谢殊很忧郁:“如果可以,宁愿用我两位堂叔换他王家一儿。”
    “……如果是谢敦和谢龄那样的,王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谢冉叫来沐白:“今日给丞相的药煎好了吗?
    赶紧端来啊。”
    谢殊看看窗边日渐颓败的兰花,心痛如刀绞。
    芳菲已尽,初夏刚至。
    谢殊上朝路上被丢了一车的香囊,个个精美绝伦,里面包着朱砂、雄黄、香药等等药材,因为临近端午,取的是避邪驱瘟之意。
    她挑了几个,越看越钦佩,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针线活呢?
    果然做女子可比做男子难多了啊!
    回来时进入乌衣巷,车舆忽然停了停,沐白下了车,不一会儿上来,手里捧着一只香囊:“公子,方才王家婢女拦车,送了这只香囊给您。”
    “王家?”
    谢殊接过来,看到边角绣着个“秀”字,分外诧异。
    王络秀居然给她送香囊?
    不太妙啊。
    可细细一想,无论如何,王家绝不可能找上门来与她结亲,毕竟王敬之的目标是超越谢家,不是共同繁荣。
    所以王络秀此举应当是自己的意思了。
    谢殊摸了摸自己的脸,再想想王络秀那温婉贤淑的样子,心里生出了浓浓的罪恶感。
    朝堂之上,因为有王敬之的加入,开始有了新气象。
    但他表现的很中庸,尽管大部分王家人都认为自此后王家便可扶摇直上,他却不以为然。
    如今的谢殊已经不是一年前在会稽能被随便掳走的人,她的相位已经越坐越稳。
    自压下废太子一事后,太子身边几乎都换成了谢家的人,他即使身为太傅也未必能做什么。
    谢殊虽然提携了他,却绝对不会给自己另树敌手,必然有其他目的。
    所以王敬之能做的就是保持中立。
    朝中无大事,边疆却一直传来令人担忧的消息。
    去年秦国打算进犯吐谷浑的事还犹在眼前,今年他们又按捺不住了。
    一月前秦国派了三十万大军压往边境,领兵的是擅长打快战的拓跋康。
    他命人趁夜袭城,大破吐谷浑边城,之后一路迅疾作战,连占三城,眼看就要向吐谷浑腹地挺进了。
    吐谷浑国主一面调兵抵挡,一面再次向晋国求援。
    这样关键的时候,卫屹之居然不在朝中,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金殿之上,皇帝一脸犹豫:“支援倒不是不可,但吐谷浑接连几次向大晋寻求庇护,却不知归附称臣,朕深觉不妥。”
    谢殊出列道:“陛下所言甚是,然唇亡齿寒,还是该派兵支援才是。
    依微臣之见,可派骠骑将军杨峤领兵支援,再随军派遣使臣,待战事平定后便适机向吐谷浑国主提出此事,应当可成。”
    皇帝点了点头:“也好,使臣的事谢相安排吧,至于将领,武陵王已秘密到达宁州,还是交给他吧。”
    谢殊皱起眉头,没想到他这几日不在,居然是悄无声息地去了边疆。
    外人可能会认为她提议杨峤领兵是想剥夺卫屹之建功的机会,其实原因远不止这些。
    上次卫屹之去吐谷浑遇到了虎牙,已经让她深觉不安。
    后来见卫屹之行为反常,特地写信给吐谷浑国主询问,旁敲侧击,却没得到原因。
    她想过派沐白去找虎牙,事先打点好,防止他再主动与卫屹之接触。
    可卫屹之对边境出入防范甚严,弄不好就会传到他耳朵里,根本没有机会。
    本来这次若能派遣别人去吐谷浑,再安排使臣将虎牙打点好,一切就都解决了。
    没想到卫屹之已经提前去了宁州,让她连准备的机会也没有。
    下朝之后,她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再三考虑着使臣人选。
    最适合的自然是谢冉,但他一见到虎牙必会下杀手。
    桓廷倒是为人纯良,谢殊也有意提携他,可他偏偏与卫屹之交好。
    这时沐白托着封信走了进来:“公子,宁州送来的急报。”
    谢殊连忙拆开,果然卫屹之准备派兵支援了,连宁州刺史也亲自披甲入营,鼎力支持。
    她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使臣定的是桓廷,不过谢殊又派了沐白跟在他左右,提点虎牙的事就交给沐白来做。
    为了防止卫屹之有闲工夫插手,她又写了封信给穆妙容。
    嗯,这绝对不是公报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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