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敢当

69 六八章

    
    六八章
    新年当天,相府难得有些喜庆气息,管家领着大家布置门庭,院落积雪都被扫去,只有松柏枝头还挑着一点雪屑子,雪白点缀葱绿,竟成了道景致。
    书房中燃着炭炉,点着熏香,谢殊走进门来,一眼就看见谢冉坐在案后撩着袖子在优雅地煮茶。
    “你来的倒挺早。”
    自上次那一顿质问,二人许久没有私下见过面。
    谢冉抬眼看去,谢殊正解去披风,身上着了件绯色衣袍,这般明艳夺目的颜色,却不及她白面红唇惹眼,他低下头专心看茶:“不是丞相叫我来的么?”
    “是啊,今日叫你来,是想让你见一见几个小辈。”
    谢殊在案后坐下,朝沐白点了点头。
    沐白朝门外吩咐一声,立即有人领着三个孩子走了进来,三个孩子个个身着厚厚锦缎袄子,站在谢殊面前恭恭敬敬行礼。
    沐白向她一一介绍,为首的是谢璋,已过世的谢敦的长孙,看起来已有些少年模样了。
    他身旁站着的糯米丸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圆乎乎的,叫谢瑾,是谢璋的亲弟弟。
    最边上站着谢宣,是谢龄的孙子,他长高了不少,垂着眼,神态却不见拘谨。
    谢殊故意道:“我将你们的父亲送上了斩头台,你们可怕我?”
    两个年长的孩子都一板一眼回答不是怕而是尊敬,像是套好了话。
    糯米丸子到底年纪小,顿时就被这话给吓哭了,谢璋在旁边小声教训他,却也无法让他安静。
    谢殊既无奈又好笑,想要安慰他,起身刚一接近,他倒哭得更凶,只好摆手叫人先带他下去,临走还不忘给他压岁钱。
    哭成泪人的糯米丸子边擦眼泪边撰紧红包,抽着气被领出门去了。
    谢殊又问谢璋道:“听闻你不喜读书,那你可喜欢习武?”
    原本垂着头的谢璋豁然抬头,眼睛一亮,点点头。
    “可是武将也要读书识字的,你还是得用功才行。”
    谢殊说完吩咐沐白道:“请个好师父来教他习武,切记要人品端正的。”
    沐白记下,又叫人带谢璋出去。
    他这会儿倒没了先前的拘谨,生龙活虎,很高兴的模样。
    独自留下的谢宣安然站着,不说不动。
    谢殊原本还有许多话要与他说,到了此时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直接吩咐道:“将他留在相府教导吧。”
    谢宣抬头看她,似乎有些惊诧,过了一会儿才行礼道谢。
    谢冉看了半天,一直不动声色,直到沐白将谢宣带走,才开口问道:“丞相这是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是个好苗子罢了。”
    谢殊笑眯眯地端过他沏好的茶饮了一口。
    谢冉的视线牢牢落在她身上,手指暗暗揪紧衣摆。
    她连继承人都选好了,可是即使没有子嗣,最好的继承者难道不该是他么?
    谢殊从茶盏后倏然抬眸,正盯着他。
    谢冉怔了怔,知道自己的不甘都被她尽收眼底,又有些难堪,终于再难坐下去,愤然起身,拂袖出门。
    谢殊,你就是要牢牢操控住我就对了!
    沐白走了回来,刚好与他擦身而过,惊讶道:“冉公子又跟公子吵架了?”
    谢殊搁下茶盏,笑了笑:“怎么会呢,我从不跟人吵架。”
    沐白连连点头:“就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公子脾气这么好的人了!”
    谢殊哈哈笑开了,心道还是沐白最贴心。
    与往常一样,新年时皇帝会与百官同贺,但今年他身体抱恙,也没设宫宴,官员们就都空闲了下来。
    闲下来的官员就喜欢到处乱窜找乐子,尤其是哪几个世家子弟,往常早按捺不住来找武陵王一同游乐了,今年却是全都碰了钉子。
    武陵王闭门谢客,专心在家过年。
    说起来,卫屹之今年总算是一家团圆了。
    晚上吃过年夜饭,母子三人秉烛夜谈,说起幼年趣事,都觉得好笑。
    真是多年没有过这么欢愉的时光了。
    “你当初连剑都拿不动,现在居然做到了统帅,真是没想到。”
    卫适之说到此处轻咳两声,有婢女来给他披上大氅,他拢着领口又接着对卫屹之道:“当年秦军大败,我听到晋军将领是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呢。”
    卫屹之看他一眼,忽然问:“秦国应当知道你我的兄弟关系,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卫适之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一心想要招降我,怎么会为难我呢?”
    襄夫人忍不住插了句嘴,一手搭在卫适之膝头:“你们兄弟俩就别说这些了!我早就想问了,你在秦国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娶妻啊?”
    卫适之仍是摇头:“秦国丞相安珩本来要给我做媒,但我知道这只是拉拢的手段罢了,所以没有答应。”
    “那你这么多年就孤身一人?”
    襄夫人心痛的很,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卫适之连忙握住她手:“母亲不用难过,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襄夫人倏然来了劲头,拍拍他手背道:“说得对,我改日便托人为你说个好亲事,可不能再这么孤身一人了。”
    卫适之闻言一急,又要咳嗽:“我这幅模样,哪里还能耽误人家好姑娘,母亲别费心了。”
    “你……”襄夫人闻言又要抹泪。
    卫屹之却在想着别的事,卫适之身体不好,的确娶妻艰难,但若有了爵位就不同了。
    他往卫适之身边坐了坐:“虽然大哥不愿被陛下知晓你回来的消息,但我还是想上奏朝廷,请他将武陵王的封号赐给你,毕竟你才是长兄。”
    卫适之立即道:“那怎么行!那是你的战功得来的,又不是世代承袭……”他一着急立时一阵猛咳,身子都佝偻了起来,许久也止不住,最后竟晕了过去。
    襄夫人不再抹泪了,扶着他的手,慌慌张张地喊大夫过来,府中顿时乱作一团。
    第二日沐白又来大司马府送药,回去将此事告诉了谢殊。
    这几天谢殊正好闲来无事,加上发现襄夫人最近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便决定主动上门去探望一下。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简直要逼得人鼻尖出汗。
    谢殊走进房间,看见只有卫屹之陪在一旁。
    一见到她,卫屹之先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因为大夫正在给卫适之施针,特地嘱咐过不可惊扰。
    谢殊探头看了看卫适之,他紧闭着眼睛,看起来不太好。
    卫屹之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说话。
    二人踏上回廊,他才道:“我大哥这一身的病不是因为苦役得来的。”
    谢殊一愣:“那是怎么来的?”
    “当初秦晋交战,秦国威胁他出面要挟我,他不从,便被灌了药物,一次一次,心肺受损,身体也每况愈下。
    恐怕此次安珩将他送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受这良心谴责。”
    说到此处,他神色黯淡:“大哥怕我自责,就说是苦役所致,若不是被大夫诊断出来,他还要继续瞒着我们。”
    谢殊很震惊。
    她也想过卫适之在秦国必定经历过什么,上次来见他就是想探探情形。
    有襄夫人和卫屹之在,他这个人的身份肯定是做不得假的,只是之前都没有消息,忽然就回来了,难免古怪。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房中的大夫退了出来,路过此处见到卫屹之,禀报道:“大司马放心,大公子已经挺过去了,没事了。”
    卫屹之松了口气,等他走远,低声对谢殊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还特地派人去秦国查了一番,连自己亲哥哥也不放心。”
    他苦笑着自嘲。
    谢殊讪笑了一下,若非卫屹之还没有将卫适之回来的消息上奏朝廷,她也会派人去查的。
    卫适之这一倒下,本以为最忙的人会是襄夫人,没想到却是卫屹之。
    他知道自家大哥没什么爱好,因经历之故又不常与他人交流,担心他养病无趣,便经常陪同在旁。
    兄弟二人谈论兵法,或用棋子排兵布阵,经常就能打发上一整天。
    谢殊也忙,忙着带谢宣在世家大族间游走,还特地带他去王敬之父子跟前转悠了一圈。
    看到那绷着脸的小大人王蕴之,再看看他们家谢宣,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就你家有好苗子是吧?
    看看,咱也有!
    等到年关过去,大地回春,卫适之身体渐渐好了许多,甚至偶尔还能与卫屹之练上两招,大司马府的人才从随时戒备的状态中松弛下来。
    春意未浓,春困却已来袭。
    谢殊早朝时便精神不济,退朝时卫屹之经过她身边,忽然塞了个纸团在她手心里。
    她若无其事地走出宫门,到了车上展开一看,原来是提醒她去赴约,早在年前就说好的事,居然拖延了这么久。
    谢殊有些好笑,可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小动作竟很有趣。
    青溪除去贵族宅院外,还有一片碧湖,是人工挖掘出来以供贵族享乐用的。
    湖面如镜,状似仙桃,周围树木环绕,幽静非常。
    早春清新的风吹过,枝头新芽点翠,迎春花瓣鹅黄,与外面喧闹的街市,鼎沸的人声都隔绝开来,仿若世外桃源。
    谢殊从车舆上走下,先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岸边停靠着画舫,卫屹之走出来冲她招手:“来了怎么还不过来?”
    他今日穿着雪白的袍子,墨发未束,站在船头,衣袂随风鼓舞,背后碧水绿树映衬,似一幅画卷。
    谢殊带着沐白走过去,他伸手将她拉上船,却撇下了沐白:“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你们家公子的。”
    岸上的下人已经利落地将绳子解开,把画舫朝湖心推去。
    沐白看自家公子都不反对,只能默默回头,吩咐护卫们在附近严密守备。
    船舱里熏香袅袅,置着席案,茶壶在炭火上煮着,水还未沸,旁边还摆着张琴。
    谢殊跪坐下来,转头看了看,问道:“就你一个人?”
    “怎么,你还想有别人?”
    卫屹之在她对面坐下,笑看着她。
    谢殊身子弱,即使春日到了也穿的较多,外衫宽大,石青色的滚边,上以金线刺绣云纹,精致端雅,正适合这闲适小坐的光景。
    她笑道:“没有外人伺候,岂不是要你堂堂武陵王伺候我了?”
    “那又如何?”
    卫屹之斜睨着她:“谁叫我是谢相的入幕之宾呢?”
    谢殊被他这话弄得好笑。
    卫屹之又从旁取出一只漆盒,打开后,里面都是吃食,“看你上次在武陵郡吃得挺开心,这次我特地叫他们送了一些过来,你看看,应该都是你爱吃的。”
    谢殊一看,果然都是自己爱吃的。
    她以前最烦恼的就是没吃的,回到谢家后但凡能吃的都觉得是美味了,后来虽然渐渐养刁了舌头,却仍旧记着不可浪费,所以听了这话后立即就教训了一句:“兴师动众!不就吃的嘛,吃什么不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手已经拈了一样塞进嘴里了。
    卫屹之一本正经地点头:“谢相教训的是。”
    有本事你别吃啊。
    谢殊不仅吃了,还吃撑了,斜倚在那儿不肯动。
    卫屹之沏了盏茶给她消食,她饮了一口,打趣道:“你不会想一盏茶就当道谢了吧?
    真小气。”
    “那换别的。”
    卫屹之含笑起身,坐到她身边,自背后搂住她:“我以身相许报答你,怎么样?”
    谢殊立即皱了皱眉。
    卫屹之知道她还抵触着,也不急躁,搂着她在舱中倚靠了许久,见她放松下来,才伸手解开她腰带。
    谢殊想说他,一转头唇就被他堵住了。
    他吻得细致耐心,仿若轻羽拂过,谢殊被安抚住,专心致志,很快便有些沉沦其间。
    有厚厚的帘子遮着,舱内温暖,但昏暗如同夜晚。
    衣裳不知不觉便被褪去,卫屹之拖过厚厚的大氅,让谢殊躺在上面,人覆上来,耐心取悦她,生怕再让她产生抵触。
    谢殊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对这事的认知又增加了几分,卫屹之倒是始终稳如泰山的样子。
    “如意……”他贴在她耳边低语,发出沉沉的笑声。
    谢殊双颊滚烫,微微恼怒:“护卫还在附近!”
    “放心,我们已经到湖心了。”
    夜幕降临,天上出了星星。
    谢殊披起外衫,挑开帘子,仰面躺在卫屹之怀中看着,忽然听他道:“大哥回来,母亲健康,你也在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谢殊有些好笑,谁能想到手握重兵的武陵王要求这么简单,而她这个权倾天下的丞相所图无非就是好好生存。
    但她嘴上却不客气地回了句:“谁说我要在你身边?”
    卫屹之陡然翻身压住她,船身微微摇晃,她一惊,不自觉地伸手攀住他胳膊。
    “谢相小心,可得攀稳了我。”
    “嗤,是你该攀稳我吧。”
    卫屹之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那就求谢相以后多多庇护了。”
    说完放下帘子,又是一番旖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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