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郭麻子突然被请到了刘子房军长的官邸。
郭麻子心想,活到头了,心里有些失意。一个关中平原的摇耧把式,就这样坎坎坷坷走完了一生?
郭麻子特别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几年吃香的喝辣的,醉死梦生,不知此地何地、今夜何时,反认他乡是故乡,早已经忘记了他曾经一腔热血,在凤栖城风光一时。
看见刘军长威严地从外面走进,郭麻子两腿哆嗦着,差点给刘军长跪下。两个勤务兵掺扶着郭麻子,把郭麻子扶到沙发上。
刘军长坐到他宽大的办公桌后边,身体挺得笔直,只看见嘴唇动弹:“郭老——”
郭麻子听见了心里咯噔,郭麻子知道邢小蛮是怎么死的,卸磨杀驴是军人的惯常做法,他郭麻子现在是一个废人。
转而又一想,刘军长想要郭麻子的小命非常容易,何必要亲自操刀?因此自己给自己壮胆:“刘军长,老兵郭麻子前来报到!”
刘军长哈哈大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郭老,刘某想让你重新出山,万望老将军不要推辞。”
郭麻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刘军长是想让郭麻子抛尸荒野,郭麻子不傻。郭麻子也会几句官场术语,说得动情:“大敌当前,承蒙刘军长厚爱,郭某定当万死不辞。可是——”
刘军长摆手:“那里,刘某不想让老将军重披战袍。胡司令为了解决军人们对性的要求,从长安拉上来几百名女人,这些女人需要有人管理,郭老在这一方面有所特长,这项工作相当棘手、繁杂,非郭老莫属。”
郭麻子从心里骂娘:“刘子房我****八辈子先人!你这是把尻子撅起来日人!”可是表面上却显得有些难堪,“刘军长,郭某这几年也是迫不得已,其实那是个泔水行当,沾一身骚气。那些娘们确实不好管理,郭某真的无能为力。”
刘军长站起来:“这些女人按照军人对待,按月发给饷银。郭老可以随意调拨她们去****,如有不听话者,由郭老处置!”
刘军长说完,大手一挥:“送客!”
郭麻子领了个阎王差事,还没有办法申辩,被懵懵懂懂赶了出来。走在凤栖的石头街上,凤栖街几十年没有改变,可是人却变得面目全非。郭麻子除过酸葡萄,再没有一个知音。就连李明秋也对郭麻子丧失了信心,郭麻子走到药铺门前,想看一眼自己的亲孙子,结果李娟出来倒水,给郭麻子泼了一身……
郭麻子大烟瘾犯了,跌跌撞撞回到烟花巷,酸葡萄把郭麻子扶进屋子,用酒精灯为郭麻子点烟,郭麻子用的是大烟枪,那玩意比用铁丝烧泡先进许多。郭麻子过足了烟瘾,才说:“挨槌子刘子房土鳖鳖日墙虱,硬上!给郭某调来了几百个烟花女,让郭某负责给当兵的分配。”
酸葡萄一听来了精神:“掌柜的,咱们发财的机会来了!这是刘军长看咱们可怜,故意抬举咱们,神没有错敬的,人没有错待的。那一年刘军长来烟花巷过夜,掌柜的让晴雯(凤鹅)奉陪,结果演绎出一幕现代的天仙配……”
可是时过境迁,刘子房根本不会领情。郭麻子对挣钱已经没有兴趣,郭麻子也从来不问这几年挣了多少钱,挣钱多少都无所谓,郭麻子图的是安逸,只要每天有大烟抽就行。
可是酸葡萄却不相同,酸葡萄无儿无女,也不知道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反正钱越多越好,谁都不嫌钱扎手。酸葡萄把郭麻子侍奉得体贴入微,郭麻子成了酸葡萄敛财的财神。反正人各有所需各有所求,酸葡萄把烟花巷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郭麻子操心。
女人管理女人,可是有一套办法,那么多的宫廷内斗,女人对待女人心最恨。同性相斥异性相吸,酸葡萄的才能被发挥到极致。
长安上来的女人被军官们糟蹋够了,才发配到郭麻子这里,凤栖城只有两千居民,还有一千多守城的士兵,如何容得下这么多烟花女?于是在东城门外的驿站盘了大灶,烟花女像吃舍饭那样去锅里舀饭,吃完饭由酸葡萄负责把大家分类,供士兵们排起队来发泄。
十万驻军比较分散,酸葡萄挑选了一些年纪大的烟花女担任领队,不分白天黑夜,轮流去军营为大兵们服务。大兵们可不管女人长得咋样,只要能够发泄就行。
可是酸葡萄很快发现,这样做等于无偿服务,你怎么从烟花女身上挣钱?战争的阴云压城,烟花巷很少有纨绔子弟前来销魂,加之南北物资运输中断,也没有商贾前来宵夜,烟花巷看起来热火朝天,实际上大家都在穷忙活,难怪郭麻子骂娘。
有些女人去了军营就不想回来,军营里起码能吃饱肚子。有些女人被下级军官供养,暂时找到了栖身的地方。反正活一天算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
终于,酸葡萄有些撑不定了,跟郭麻子商议,咱们干脆跑吧,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却残生。
郭麻子叹一口气:“不是那么容易,刘子房弄死郭麻子犹如弄死一只蚂蚁,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你给咱撑着,刘子房说过要给这些女人发饷,到时候我找他去要,这些女人不能让咱们白养活。”
可是郭麻子去找刘军长,刘军长拒不接见。那些站岗的士兵很凶,赶郭麻子走,还用枪托打郭麻子,郭麻子怂了,不敢吭声,翻过身走在凤栖街上,突然间吼了一段秦腔:“秦二哥(秦琼)他若在唐营里无人敢斩,黑贼子(敬德)你送爷早离世间……(斩单童唱段)”
正无奈间抬起头,撞见一个冤家对头。郭麻子对李明秋嘿嘿笑着:“李明秋,你挨槌子货也看我的笑话,对不?”
李明秋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对郭麻子的怜悯,随即感觉有些厌恶:“郭麻子,你活得不如狗,拔根逑毛吊死去逑!”
郭麻子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谁?你也是一条狗,我是流浪狗,你是宠物狗。说不定有一天咱俩共同被人家用绳子拴着,共赴黄泉路。”
李明秋的心被蜇了一下,有点隐隐的痛。本不想再理郭麻子,可是人老了心也软了,郭麻子肯定遇到了什么塄坎,不然的话不会这样失意。不知道怎么搞得又对郭麻子起了恻隐之心,于是问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郭麻子爆了粗口:“你那个挨槌子亲家又给郭某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绳,让郭某统管那几百烟花女,又不给钱,还拒不接见。”
李明秋不说话,转身就走。
郭麻子心想,狗咬穿烂的,人舔有钱的……
回到家,郭麻子爬上炕,吞云吐雾。
酸葡萄也侧身睡在郭麻子对面,为郭麻子烧烟,看郭麻子过足了烟瘾,才陪着小心,问道:“掌柜的,刘军长答应给钱了没有?”
郭麻子狠狠地骂了一句:“刘子房也是挨枪子儿的命!”
可是第二天早晨,来了几名军人,其中一个军官说他是财务科长,要郭麻子在一张表格上签名,然后给郭麻子和他统领的烟花女发饷。当年,胡司令为了安抚军心,给前线士兵全部发的是银元。
那些钱当然不可能分给烟花女,烟花女实际上为他人作嫁衣裳。可是郭麻子至死也不会知道李明秋从暗中帮忙。正是李明秋给胡司令打电话汇报了烟花女的窘况,胡司令才督促刘军长给郭麻子发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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