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炼心,境由心生,戴和正正是失意黯然的时候,仅仅在凡俗打滚了一个月时间,非但不能散心,反而郁结越缠越深。他修道有成,已经自我察觉,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何能够超然而自拔。
这些是后话,眼前事也未善了。年轻女子如今无依无靠,何去何从,却是难题,转念又想,各人自有造化,自己尚且迷茫。戴和正在地上三人身上摸出银两,回身递到年轻女子眼前,道:“此处你不能久待,还是另找他乡,自谋生计去吧。”
年轻女子看着眼前邋遢汉子,瞧身形轮廓,又听声音,依稀就是自己所救的戴和正,天下间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戴和正。竟然是他救了自己。想起之前自己还想用剪子刺他,一股难言的情绪升起,不知该如何作答。
戴和正一眼即知对方认出自己,便将银两弯腰放在地上,转身离去。走了一阵,有人跟着自己,是那年轻女子,始终隔着数十丈,随行随止。戴和正对武艺修道一途甚有悟心,对这等事情,却毫无妙计。既然猜不出她的意图,要跟就跟着,自己徒步而行,慢而不停,她一个弱女子终是跟不上的,到时自会知难而退,干脆不加理会。
此地离当日自己与紫鳞分离之处较近,戴和正查勘的极为仔细,有时一阵疾行,远远甩开年轻女子,但江岸开阔,行迹远远可见,待自己停下来,全神贯注辨析气味线索之时,年轻女子又悄悄赶了上来,小小的身影起伏颤动,一望而知在剧烈喘息。
数次过后,戴和正不忍一个柔弱女子如此辛苦赶路,且未有米食果腹,想回身一问,却见她一看到自己转身,便飞也似得退走,总是要保持不长不短的距离。
天色向晚,前路草木渐密,人烟渐少,戴和正寻一处平坦之地躺下,心里想如何劝走这个倔强的女子。夜里风凉露重,年轻女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加上白日里急行,粒米未进,怎生消受。戴和正正要过去为她行一行气,分些干粮,忽见一道黑影从水里跃出,急掠向年轻女子。
戴和正大惊,虎吼一声,抢了过去。到嘴的肉怎么愿意轻易放弃,黑影速度反而加上一线,直扑年轻女子。两方速度差距不多,待黑影到年轻女子身边时,戴和正距它不到两丈,借着月光看清,这是一只长大的江鳄,额中有肉瘤似的突起,是一只异物。
若在往日,戴和正一刀劈去,总要逼得它躲避,可他的刀当日被噬魂袭击时掉落,紫鳞在那生死攸关之时也不可能顾得上收起。这时手无寸铁,化掌为刀,只凭真气伤敌,对这全身鳞甲坚硬,肉粗体健的鳄鱼而言,便不是非避不可的杀招,反而将它凶性激发,长尾横扫,如巨鞭粗棍,向戴和正打去。同时,长满倒齿利牙的大嘴,一张一合,叼住年轻女子,借势往水里一甩,正是阻敌又抢食的好招数。
戴和正听这劲风不敢托大,此时修为未复,硬拼不得,更有年轻女子落入水中,拖的越久,就多一分危险。
戴和正雷霆真气运用不畅,但是境界尚在,《风雷刀法》不仅有运雷之法,也有借风之术,于是双掌收起,身形翻腾如纸片,借着劲风,夺过大鳄长尾,向水中冲去。
那大鳄也果真了得,倏进倏退间无半点停顿,追着戴和正往水里扑去。
一人一鳄又是势均力敌,几乎同时落入水中。戴和正只想迅速找到年轻女子,而大鳄却紧缠戴和正不放,入了水中,更是如虎添翼,四周水流被它控制,挤压向戴和正。
这等类似领域之力,是先天后期高手才有的手段,而大鳄在陆上不用,却能在河中使出,可猜知它未至先天后期,但能凭借天赋神通和环境施展。
戴和正心中一凛,明白过来,这大鳄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是以年轻女子为诱饵,骗自己入水再绞杀吞噬自己。它如此修为,吃一个普通女子只能饱口腹之欲,而吃了自己这样一个修士,却能补益修为。
好一只狡猾的鳄鱼精,戴和正神魂有损,不足以使出领域之力困敌,但自保不为所困,却是绰绰有余。这关节慌急不得,稍有疏忽,便要被这大鳄所乘。
大鳄见戴和正动也不动,只以为自己计策得逞,大嘴一张,一口咬来。一息之间,血盆大口已离戴和正不过半尺,大鳄嘴里肉颚扭曲棱棱如蚯蚓,清晰可见,着实血腥恐怖。水中更无处借力,腾挪受限,避是绝对来不及,只好硬撑运行雷霆之力,双掌合力,打出一道紫电狂龙。
半尺距离,戴和正便不用耗费神魂控制紫电狂龙腾挪游走,一招甫出,就撞进大鳄口中。它浑身鳞甲结实,喉咙却是一层软肉,虽急急合口,但来不及躲过这猝然而发的雷霆一击。两只闪烁狡黠得意的眼珠,登时发直,浑身一震,直直沉入水底。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气息平平的男子,竟有如此威猛的招数,自己拥有主场之利,费尽心思,却一招不敌。
戴和正不再顾它,手脚划蹬,四处寻找年轻女子身影。此时离女子落水不久,戴和正转了两圈,便即找到,将她带到岸边,双手横抱,陈放在地。细看周身,幸好鳄鱼精只想诱惑自己入水,没害了她性命,只有手臂处有些许皮肉破损。料是方才年轻女子陡然见这等凶物,吓晕过去,又掉入河中呛了水。
戴和正心里稍安,屈膝而蹲,让她俯身趴于自己腿上,一手拍她脊背,助她吐出肺中积水,一手握住她的手,将柔和真气渡入,为她驱寒凝神。待积水吐的干净,将她翻身,手指在她鼻下一探,呼吸微弱,但平和有序,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又撕开她胳膊处衣裳,要为她处理手臂上的伤患。
这时那女子忽地一激灵,尖叫一声,在这深夜里,突兀又凄凉。却是她适才落水前余惊未了,来不及出声就晕了过去,这时候醒转,这一声叫,也跟着喊了出来。戴和正不知缘由,还道她见自己撕她衣裳而惊叫。正要解释,河边林子里数道风声响起,有人来。
戴和正侧眼一看,只见三男两女,各佩宝剑,衣饰精美,十只眼睛晶晶有神,正瞪着自己。最前的那名女子,脸色忽变,仓郎一声拔出剑来,指着戴和正,娇咤道:“好个无耻淫贼!月黑风高夜,竟然行这下流之事。”
这时,朗朗晴空,半月高悬,清辉如银,可谈不上月黑,但戴和正可顾不上与她辩驳这些,他已经明白过来,又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但如何解释,自己正撕开年轻女子的衣裳,而她还这么尖叫一声,便是自己突然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会不由自主联想。戴和正只被血绯烟唤过淫贼,那不过是打情骂俏之语,这样的淫贼,自然甘之如饴地接受,而且还报以眉开眼笑。可眼前这声淫贼,绝不敢领受。他嗫嚅道:“不,不是的,这姑娘溺水了,我……”他嘴笨得很,越说越是磕巴,更让人生疑。
倒是一旁有个男子向持剑女子劝道:“你看地上确有水迹,咱们还是捉那碧血鳄要紧,不必多管闲事。”
持剑女子俏眼一横,道:“你想想,这样的夜里,谁会在这里散步,还溺水?我看就是这姑娘贞烈不从,投河自尽,却还是逃不过淫贼魔爪。那畜生要捉,这淫贼也不能饶。遇到这样的事,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吗?”又对戴和正喝道:“淫贼,还不放开那姑娘,快束手就擒。”
戴和正心想,那鳄鱼精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碧血鳄了,他们追踪鳄鱼精到此,却被一声尖叫吸引过来,误会有此而生。又转念道,自己正愁不知如何摆脱这年轻女子,瞧这一行人倒有侠义之心,不如就此放手,自己离去即可。只是这淫贼之名,这淫贼之名,唉,那也顾不得了。念及此,将姑娘轻轻放在地上,便要飘然离去。
岂知这姑娘言语骄矜,似是出外游历的大家子弟,眼力可着实不差,见戴和正身形一动,身随步转,已经抢到戴和正前方,绵绵剑招递出。
戴和正方才一眼已知来人五个都是先天中期修为,若是自己神魂不损,只凭领域之力,便可轻松拿下,可这时却不得不面对持剑女子凌厉的招数,与之拆解。戴和正境界尚在,对方招数虽妙,他一心想走,却也难不倒他。斜退一步,身形东倒西歪,躲过女子的剑招,足下一蹬,却向河中而去,飞跃数十丈后,在水面上一点,身形又起,如沙鸥雨燕,优美至极。这时江风清爽,水面一点明月,脉脉悠悠,戴和正飘然的身法融入其中,令人赏心悦目。
那持剑女子却道戴和正怕了己方一行人多势众,怒喝道:“淫贼别走,姑奶奶跟你单打独斗。”说着便仗剑直追,速度亦是不弱,踏浪凌波,身法也是极妙。
戴和正朝后一觑,咦,竟然与沈红颜一样的身法,只是境界不到,但自己修为受损,却是难以甩开。追了一阵,戴和正实在不堪其烦,心道若是引来正派追兵,大大不妙,心思一转,道:“你们要的碧血鳄,刚刚上岸与我斗了一番,你不去捉,可又要让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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