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宋雪儿睁了睁眼,苍白的脸竟显得有些红润,这是激动的原因。
陆璇观她的神色,眸子微眯,“你认识我。”
“民妇逾越了,”宋雪儿被她幽黑双目一盯,压下视线,歉然道。
陆璇并未将宋雪儿这一惊放心上,只是简单的给她把了把脉,旁边的韩傅析紧张问:“如何?”
陆璇抬头,幽邃的目光让韩傅析有阵子的不自在,知道自己越矩了。
“寒气侵体,早年不甚跌进过冰水之类的地方,救治不及时,后又被人下了冰毒……”
“是宁家,”陆璇话未说完,韩冰容就拧紧了眉说出幕后的那只手。
陆璇抬头看了韩冰容一眼,道:“并非宁家冰毒,宁曦的毒术我了解。”
韩冰容一愣,讶道:“怎么可能不是她,当年她怨我那样对她,后来回宁家就偷偷给大嫂下毒。”
因为这件事,韩冰容很自责,亲自求到了骆老。
可惜,骆老只能保宋雪儿的命,能用药压制,却不能清除所有的余毒,大嫂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甚至有时候还得卧榻休息。
陆璇淡声道:“宁曦若是下毒,不会让她有机会活下来。”
“可是那时候大嫂也是差些丧命,如果不是刚巧骆老游历到韩家附近,也来不及替大嫂清毒,”韩冰容心里边认定了是宁曦,不会有其他人。
陆璇也懒得理会韩冰容和宁曦之间的恩怨,“这东西想要清有些难,我先给她开药压制着吧。”
“那也就是说有希望了……”韩傅析脸上露出笑容急问。
陆璇提笔写下药方交给韩傅析,他拿过一看,就愣道:“这与骆老开的无异。”
“多了一味药而已,”陆璇搁下笔道。
韩冰容在旁想要说话,最后还是忍住了。
“太子妃连太子殿下的毒都能清,以韩大嫂的身子状况,应该也难不住,嫂子你就放心吧,”蒋玉惜笑着安抚了韩冰容一句。
韩冰容听罢,也松了一口气。
陆璇却似笑非笑地看着蒋玉惜,“看来蒋姑娘对我的医术很有自信。”
“自然是,当初玉惜的寒症不也是太子妃您亲自解的吗?”蒋玉惜笑容恰到好处的溢出,看上去清雅又乖巧,不像是多有心计的人。
可惜她说的话,恰恰是在提醒在场的人,陆璇有能力救治却不救。
韩家人听到这样的话,会怎么想?
李淮冷眸一抬,凛然盯着蒋玉惜,李淮这一记眼神叫蒋玉惜心脏口一缩,喉咙发干,连身子都似被定住了般。
韩傅析和韩冰容的脸色有点微变,虽不明显,但看向陆璇的眼神已有些复杂。
宋雪儿这个正主儿却温和道:“太子妃娘娘这么做自有她自己的理由!”
陆璇饶有兴味地观着屋内每个人的表情,发现这个宋雪儿眼睛干净得如皓雪,从眼湖中能看到自己的倒映。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样的女子,不是真的纯真就是诚府极深。
“韩少夫人对我甚是了解,”陆璇慢慢起身,由李淮扶着。
宋雪儿嘴角微微扯动,能理解陆璇的态度。
韩家做事不如李太子人意,而她身为太子妃,自当要同李太子站在一起。
就算陆璇不救她,宋雪儿也能释怀。
李淮凛冽如冰的视线落在垂首不语的蒋玉惜身上,开口对身边的寂离道:“将蒋姑娘送回蒋府,晚些时候让蒋将军到御书房来一趟。”
寂离得令,从身后走出来将脸色微变的蒋玉惜请走,屋里的气氛顿时更加的凝滞。
蒋玉惜说错了话,太子要处理,连身为嫂子的韩冰容也没办法出声。
韩家,在这里不受任何势力的接纳,就连太子也迟迟不肯示意接受韩家的投臣,使得韩家站在尴尬的境地。
所以韩冰容才会想尽办法帮助自己的哥哥,在这座皇城内站稳脚跟。
“今日来韩府,是爱妃一时好奇心起,韩家若是有什么怨言,找孤来说,”李淮护妻狂症暴发,凛冽黑眸一扫,屋里几人脸色一变。
太子这是生气了。
李淮带着陆璇离开,身后人恭送。
出了韩府,陆璇歪着脑袋看李淮,“你这么气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孤的太子妃岂是他们随便使唤的,想救便救,不救便不救。”李淮负气道。
陆璇轻笑出声,“你这话像小孩子说的气话。”
李淮眉一挑,当然,面具挡住了,看不到他的表情,语气却非常的冷硬:“韩家敢如此待人,孤随时可以摈弃了……”
“韩家手里的机括术很不错,如果能为你所用,不失为一把利器。韩傅析越是在乎自己的妻子,于我们更有利,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他们韩家也不得不妥协。”
“韩家不过想要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我一日未给韩家一个正名,在帝都城内,也是个外来势力,随时可能被其他的世家吞噬。”
李淮握着陆璇的手,朝着游廊方向走,一边道。
从游廊走出来,就是后面的景观地,侧面不远处是一片热闹的市集。
这边的游人并不多,冬季的游景之地人烟稀少很是正常。
“你一直吊着不管,也不太好。”
“我自然是知晓,”李淮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狐裘,“爱妃如果真的想救这宋雪儿,待腹中孩儿出来再行动也不为迟。”
知道李淮是担心她操劳过多害自己身体,陆璇心头一暖,道:“方才观那宋雪儿看我的眼神,似见过我。可在我记忆之中,从未见过她。”
她确定,前身也不记得有认识宋雪儿的。
所以她现在心有疑惑。
“许是见爱妃容色绝丽,心中憾动罢了。”
被他这么直白一夸,陆璇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失笑道:“天下美人何其多,宋雪儿本身也并不差,何以见了我就面露惊色了?”
“我的璇儿独一无二,她自是要惊讶一番,”李淮揽着她,替她燎开挡在前面的枯垂柳枝。
陆璇无奈摇头,“冬入寒凉,各方紧需粮食过冬,你这个做太子的却陪我在这里逛景湖,不叫宫里那些大臣愤愤不已。怕是回头就将我当成祸国的妖女,人人得而诛之了。”
“不会发生这种事,你是我的福星,又怎会祸国。”
“怎的不会?就在数月前,你身为主持大局的太子,竟远走他国,只为救我于水火之中。”陆璇轻叹,“若是谏言官参我一本,这太子妃位置也该换个人来坐了。”
“胡说,没有我的允准,谁敢动你。就算有人敢参你,就让他生死不能。”
“谏言官要是听到你这话,只怕要让史官记你大大一笔。”陆璇发笑。
“坐那位置,并非是要让你不愉,”李淮拥着她,亲吻她的额头,由衷的说:“如果做皇帝让你难为,这个皇帝做了又有何意义。”
“你这是意气用事,”陆璇心里虽然很中意听到这样的话,但让他牺牲这些,她也不干的。
两人紧紧相拥,抬眸看着这片凉凉苍天。
他们这边情意浓浓,而韩家那里却忧愁不能。
韩傅析走在外廊和韩冰容说话:“蒋姑娘有意替我们韩家说句话,你回府后好好看看。”
“大嫂这里……”
“有我,”韩傅析叹道:“你现在不适合再插手了。”
“我明白了,”韩冰容也跟着叹一口气:“刚才嫂嫂看太子妃的样子有些怪,大哥,大嫂以前可有见过太子妃?”
如果是相识的,那为什么大嫂没有直接相认,让太子妃松个口。
宋雪儿这病拖太久了,也不是办法。
经韩冰容一提醒,韩傅析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似想到了什么般,催促妹妹一句:“你先回府。”
“大哥……”韩冰容还未说话,韩傅析已经转身回屋去了。
韩傅析回到屋内,就见靠在引枕上发呆的妻子,走近,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傅析……当初母亲受到那人一恩,说让我活下来替她找到她的儿女……我曾见过那人,虽然记忆已久远,那时的我也不过三岁……却仍旧清晰的记得那个人的长相。”
韩傅析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她。
“方才我见到太子妃的模样竟和那人像了七八分。”
韩傅析瞳眸一眯,“所以你认为当年那位姓蒋的女人,要你母亲找的儿女正是太子妃和陆府的九少爷?”
突地,韩傅析瞳孔一缩,“等等,姓蒋?夫人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
“是姓蒋。是她亲口告知我母亲。那时候你说冰容要嫁姓蒋的人家,后蒋将军到韩府,我也有意试探过一次。听说蒋将军只有一位姑姑,可惜嫁入了宫为后。那时我只以为巧合姓蒋,从未往这方面想,才没和你说明白。”
宋雪儿将前后说清楚。
“难道蒋家还藏有其他的私生女儿?记得你曾说,那姓蒋的女子武功极不错,蒋家为将门世家,蒋皇后曾有过一段传奇说法……”韩傅析越想越觉得有那种可能,而且还是有一种可怕的可能。
太子和太子妃极有可能是兄妹,还是蒋皇后离宫后留下来的种……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为自己的想像力给惊悚了。
结合蒋皇后和宋雪儿所述的那名女子,都觉得可能是同一个人。
高贵,美貌,武功不错……
“蒋皇后是产太子殿下时难产而亡,既然人死了,又怎么可能会有后面的儿女?”韩傅析忐忑地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压下去。
“应当不会是那位蒋皇后……”宋雪儿艰难地咽了咽口沫。
“那如果那位蒋皇后未死呢?下葬的那会,有谁见过她真正的尸体?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死掉。”韩傅析又加了一句。
顿时,夫妻二人又悚了。
宋雪儿喃喃道:“听夫君这么一说,我便觉得太子殿下的外形与气质竟和太子妃有些相似……”
“她交给你母亲的东西可带在身上?”韩傅析急问。
宋雪儿道:“藏在韩府的库房内,我从未打开看过,里边是什么东西并不知晓。”
夫妻二人沉默……长久的沉默。
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还是有可能害死人的秘密,不是有可能,是一定。
……
韩氏夫妻俩战战兢兢的守着这秘密,李淮和陆璇那边游了大半天才回宫,可把五皇子给愤得要掀桌,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将李淮的人盼回来,赶紧将手里的公务交出来,溜之大吉。
刚入夜,蒋文高依照太子的意思去了御书房,蒋玉惜已将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站在御书房前,他有了些准备。
“殿下。”
“来了,”李淮从折子堆里抬起头,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用行礼。
“殿下将臣唤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蒋文高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李淮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看手里的折子,说:“玉惜已经和你说了。”
蒋文高沉默。
“今日见到她,才想起她年纪早过了,世家之中能与她婚配的也不少,让外公操一回心吧,若是外公操劳不动,孤要交给太子妃去办。”
蒋文高身形一震,连忙道:“是,臣会和祖父给玉惜物色人选。”
“去吧。”
“臣告退。”蒋文高退出大殿,冲着暗下来的天空轻叹。
玉惜就不该插手这些事,也罢,她年纪确实是不小了,也该说个人家了。
回到府中,蒋文高将蒋玉惜叫了过来,当着蒋老的面将太子的话述说了一遍。
蒋老听罢,也赞成的点点头,“太子到底不是以前的太子了,玉惜,你莫要再动别的心思。”
“是,”蒋玉惜垂眸,“全凭爷爷做主。”
现在的她哪里还能再动心思,自己念想的那个人变成了太子妃,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除了走这一条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无法得到真正喜爱的人,那么嫁谁都是一样的结果。
“是我的错,”韩冰容握了握蒋玉惜的手,“如果不是替韩家说话,你也不会被太子殿下下令……”
“大嫂多想了,女儿家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蒋玉惜笑了笑,一脸的释然。
韩冰容却仍旧在她的笑眼里看到沉郁的东西,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断得彻底。
让韩冰容和蒋玉惜下去后,蒋文高一脸沉沉地对蒋老道:“太子妃对蒋家颇有微词……不愿同蒋家走得太近。”
对蒋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念头。
蒋老自然也感受到了,从一开始,蒋老的行为都落入了陆璇的眼里,难怪会不肯亲近蒋府。
谁料到她会是金医公子,有着一身通天的本事。
“她始终是太子妃,蒋家和太子之间的情份是割舍不掉的。”
“爷爷您心大了,太子肯为了她冒险,她要是不肯的事,太子一定会效仿她的作为,一样能让蒋家一点点的在太子心中磨灭。”
他是见过太子为了太子妃不要命的行为,更何况这点人情往来呢。
蒋老皱眉,叹道:“此事由我这里起,也该由我这老骨头来灭,明日给太子妃宫中递帖子吧。”
“爷爷?您是要……”
“由我出个面,太子妃总是要卖个面子。”
蒋文高满脸的复杂。
……
陆璇由宫人掌灯,走在跨湖而过的游廊中,屏退了左右,自己一路往前面的湖心走,手里拿着一盏宫灯,宫人们远远的能看到移动的亮光,确认她的安全。
风呜呼的吹刮,手里的宫灯斜打在脚边,陆璇索性就将宫灯挂在旁边的柱子的倒插内,抄着两手在大袖子里,凝视着前面平静的湖水。
忽地,一阵强风吹来,陆璇面上微顿,慢慢转身,对上湖心一处假山石中那抹暗淡的身影。
准确的捕捉到那双沉淀如水的黑眸,那道身影自冷风中静静而立,似乎已然站在那里许久。
“是你。”陆璇瞳孔一缩,声音冷沉:“你还真是幸运。”
“多得你相助,”一道低沉的嗓音自湖面传来,却不为外边的人听到。
传音入耳!
“我等了你许久,”陆璇慢慢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着锦布的东西,朝他方向一抛,“东西还给你。”
那人一抬袖子,一股风冲来,将陆璇抛出去的东西打了回来。
陆璇面色沉沉的接回,“什么意思。”
“此物,已不属于我,你应交给该拿的人。”
“你说祁塍渊吗?”陆璇将东西收回去,“你就不怕我占为己有,拿它生事端吗?”
“你不会。”他很笃定。
“这么肯定,”陆璇身子一侧,目光斜视,“你没去见李淮,你怕。”
对方沉默。
陆璇心中响起果然如此四字。
“真替李淮不值,我想他也不想见你,”所以这人才来见自己。
森严皇宫,他却出入自由,此人的武功境界已经不是她能想像的了。
“你很像你的母亲。”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陆璇皱起眉头,“你认识我母亲。”
那人喟然长叹,身形嗖地一下湖面那块凸起的假石上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璇捏了捏双拳,“管你识不识,与我又何关。”
发出冷然一声笑,拿起宫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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