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历七九九年一月二十日,天晴少云,只有一层薄霭笼罩着狼城。
宵禁早已结束,城内的军队已经回归了大营,取而代之的是巡逻的治安官和少数的士兵。
大街小巷,包子铺冒着热气,滚热的骨汤面点缀着葱花,看着就很有食欲,入耳都是带有边塞特色的商贩叫卖唱腔,这个城市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寒风中苏醒。
很显然,昨夜突然起来的宵禁和短暂的打斗声并没有影响到狼城人的兴致,反倒是城内连日涌入的大量贵客触发了他们蓬勃的商机。
唯一安静得有些冷清的地方就只有狼城的中央大街了。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尚未等薄雾散尽,这里就成为整个狼城最热闹的所在。
得到许可的民众们早就打扮得妥妥帖帖,到街道的两边抢占有利的位置。
一辆又一辆鲜亮的马车从各处向着中央大街汇集,每一辆马车上都打着显目的徽标,有些很熟悉,有些却很陌生。
正如这个尊卑有序、等级分明的世界一样,所有的马车抵达的时间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为首的自然是光明皇室的马车,长长的车队满载着礼物。朱红的车身,高大的骏马,金色的皇冠标志,尽显帝国皇家的威严。
民众都保持着沉默,自从郭子忠失陷在帝都城后,他们对皇室的感情就很复杂,依然忠诚却很难保持敬意。
皇室想要再次收拢北疆民心并非易事,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光明皇才会将唯一的女儿嫁到北疆。
所以,很难说皇家摆出这样的阵势是为了婚礼的主人,还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主人。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紧随在皇室礼车之后的,便是来自狼城公爵府的马车,他们虽不及皇室,却迎来了民众最多的欢呼声。
相距不远的马车中,皇室使臣、兵部尚书罗瑞忍不住摇头叹息:“藩镇啊藩镇,国中之国,可见一斑!”
旁边的副使赶紧道:“大人请慎言!”
罗瑞笑道:“无妨,蒙顿得陛下扶持,以后北疆未必是郭氏的一言堂。”他对昨夜忠武将军府发生的一切已经全无印象。
在皇室和公爵府的礼车抵达婚礼的主场地后,各方宾客也接连出现。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帝国著名的大家族,有些本身就位于北疆境内,有些则是附皇室骥尾而来。自从伯鲁上将为了恢复帝都城的繁荣,强迁豪族入帝都后,这些人就深深地明白了“政治正确”是多么的重要。
当然,除皇室和狼城公爵府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外国使臣。
对于这些宾客,狼城的民众自然要少了许多敬畏之心,除了因为基本礼节使然,响起的稀稀落落的掌声外,更多的是私下议论、评头论足。
来自神赐共和的队伍最复杂,既有代表元老院的,也有代表布鲁达城的。说起来,梵卓也真是够矛盾的,一面宣布纳兰雪是神族的叛徒,一面又要派人参加这位神族叛徒的婚礼。
听说元老院的代表用这件事情戏谑质问时,来自布鲁达城代表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参加的是公爵夫人的婚礼,她固然是我们的敌人,却也是值得尊敬的女性。至于叛徒——如果我没记错,今天的主角就是元老院通缉了十几年的头号叛逆吧!”
好吧,其实双方都够无耻的!
轮到兽人王国时,那才叫一个不忍目睹,堪称又丑又穷酸,而且一个个板着脸,仿佛别人欠他们几文钱几百年都不还似的。
以貌取人,更何况是几百年的老仇人。在民众们看来,这些兽人使臣甚至都不及拉车的马匹神气。他们不会知道,兽人之所以这副模样,是因为昨晚在狼城遭遇了难以承受的损失。
灵狐到天亮都没有回来,生死不知,使馆也被军队连夜围住,强制搜查,连兽人藏在皮靴里面的铜板也没放过。
这是一个严厉的警告,别打北疆的主意,好好参加婚礼,参加完婚礼就滚蛋!
虽然领头的兽人武将不明白北疆人为什么执着要他们参加完婚礼,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遂了北疆人的心意,他会受到更加屈辱的对待,最终损伤的还是王国的颜面。
不过,这一切纷纷扰扰都赶不上一辆青色马车出现引起的关注,整个中央大街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马车的车身绣着一柄倒悬的剑,剑身在两山之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狼城人对这个标志并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因为它来自西南,代表的是一个与北疆郭氏同样荣耀的家族——与国同休,西南霍氏。
不过与国同休这四个字,必须加一个限定词——曾经!
这个家族早已背弃了他们的荣誉,如今守剑门而拒天下,拥西南而自立。整个光明皇朝的人都知道,霍氏,帝国的乱臣贼子尔!
霍氏马车出现后,就连准备进入总督府的神赐共和、兽人使臣都停下了脚步,随即,他们的面孔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之意。
人类的内斗,从来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可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无论是皇家的使者,还是北疆的将领,都没有阻拦他们的到来,仿佛有着无言的默契。
西南霍氏的使者下马车时,轻装简从,只带着一只锦盒,他快步进入了装扮得富丽堂皇的总督府。
在经过呆若木鸡的异国使臣时,使者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笑道:“很失望,对吗?待会儿,你们会更加失望的!”
来自布鲁达城、兽人王国、乃至元老院的使臣全都面面相觑,他们全都想到了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
看来这次出使的真正使命已经早早结束了,他们已经无法拉拢西北的那个年轻军阀,也无法分化北疆与皇室的关系,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派系林立的人类势力终于紧紧抱成了一团。
这些人类势力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又是谁促成了这一切?能够让西南的霍青低头,就算光明皇也未必有这样的力量吧!
……
随着时间的推移。
众宾客终于齐集于总督府宽广的待客厅,只见大厅内彩带红绸高高挂起,明亮的红烛灯笼摇曳生姿,锦瑟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所有的一切,充满了古老婚礼仪式的韵味,这种婚礼仪式还在人类平民中依然流行,尤其在北疆这个地方更是如此,总的来说,这个仪式喜气,但也繁琐俗气,然后还有一些嘈杂。
怎么会这样?这是所有人下意识升起的念头,按照之前得到的婚礼程式清单,不是应该更加简明充满圣洁意味的宗教婚礼风格吗?
说改就改,这也未免太儿戏了吧!那位年轻公爵行事果然天马行空,出人意料啊!昨天还是鲜花铺满了里里外外,今天就全成了无用的点缀。
众宾客在侍者的安排下,纷纷落座,他们都有些好奇,接下里婚礼的主角会以什么方式出场。
毕竟,在古老的婚礼中,新娘是要迎娶入门,凤冠霞帔,拜过高堂后,在宾客祝福中完成婚礼……
可是,这里面有一个难点,身为男方的李无恒是冰封家族唯一的后人,他的义父月无影早已消失无迹,传言与其教父郭子忠全都失陷在帝都城。再者女方纳兰雪因为投靠了人类帝国,同样自绝于亲族,断绝了与父母的关系。
二人可以说都是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何来高堂可拜?
另外,变着法子折腾新郎新娘的人类传统婚礼,那位年轻的公爵大人不嫌繁琐,还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丢人吗?
……
从清晨开始,纳兰雪就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离奇的梦。
天还没亮透,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栖凤楼的大门都快被拍碎了。辗转很久才入睡的纳兰雪无奈被吵醒。
然后,就见春娘满脸喜气的站在门口,她送来了洗漱梳妆之物,一边还抱怨道:“原来姑娘您就是咱们阿恒少爷的未婚妻啊,瞒得春娘我好紧呢!”
纳兰雪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子从何得知?
春娘抿嘴一笑,显露出许久不见的风情:“小雪姑娘快随我下去吧,咋们家那两位少爷已经等了很久了!”
两位少爷?纳兰雪更加不懂了!
她出了门,走了几步,却见呼兰瑾的房门紧闭。
春娘见状,忽然一拍手掌道:“哎呀,险些忘了,那个姑娘很早就走了,她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呢!”说完,取出一封书信。
纳兰雪连忙接过,也不避讳,直接拆开来。
“吾妹小雪,见字如面。
自与妹妹相识起,负你多矣!今将远行,片言只语,不能尽述,唯愿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生喜乐安康!
姊瑾奉上。”
纳兰雪怔忡道:“瑾姐姐走了?!”她随即急道,“那阿恒呢?”
在她想来,一定是阿恒对瑾姐姐说了什么,才将那个聪慧到极点的女子逼走的。昨夜,阿恒分明将瑾姐姐气得不轻,难道后来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终于将对方气走了!
春娘笑道:“放心吧,你情郎在总督府等着你呢!快随我下去吧,莫让那两位少爷等急了,给我生出许多是非!”
纳兰雪脸色一红,后面这两句从一个青楼主事人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让人生出许多歧义啊!
等纳兰雪到了楼下,却见昨天还空无一人的楼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两个熟悉的面孔已经迎了上来,竟是郭武和傅天楼,只见傅天楼那有些憔悴的面孔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上来便道:“小雪,快些让她们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咱们得在吉时之前赶过去!”
他指着身后站着的一排仆妇喜滋滋说道。
纳兰雪已经懵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个世界像是换了一个似的。她知道阿恒、小楼、郭武这三个兄弟似乎生了隔阂,不久前,她邀请小楼参加婚礼的时候,对方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了。
就连郭武都走过来,挤出一丝笑容道:“弟妹!”
纳兰雪连忙对着二人一礼:“两位兄长,纳兰雪有礼了!”她随即不解道,“两位兄长,不知道这么多人在此,是——?”
傅天楼笑答道:“小雪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昨晚……”
郭武猛地咳嗽了一声。
傅天楼连忙住嘴,却又神神秘秘地笑道:“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总之,是咱们的一位长辈认为阿恒和蒙顿大人操持的布置忒闹心,里不里外不外,高不高低不低,嫌丢人,所以亲手替你们张罗婚礼的事情。”
小雪惊讶地微张着嘴巴,又看了一眼那些训练有素的佣仆侍者,心中犹疑不定,谁会如此霸道?
不过那个长辈应该不是对她的不满才这么做的,当下微笑道:“长者费心,是做晚辈的福气!”
春娘听小楼一说,内心也是波澜起伏,她倒是没听说有这么一出,心里打鼓,究竟是这几个少爷的哪位长辈,一句话就把不服天不服地的三人撂趴下,难道是多年不见过的东家?
纳兰雪则突然想到了匆匆离去的呼兰瑾,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不会是那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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