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行者记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云冥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浮到了表面，眼前的世界也随之逐渐清晰起来。
    耳畔听到的是柔和的风声，鼻尖嗅到的是百花的馨香，温暖的阳光慵懒地躺在皮肤上，不由得感到一种淡淡的瘙痒感。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斑斓的花海，这片花海无边无际，每当有清风徐来，整片花海都会跟着掀起五彩缤纷的波浪还有令人沉醉的芳香。
    原来是花海啊，云冥环顾四周，被时光掩蒙尘的记忆逐渐显露出来，他不禁问自己：有多久......没来这个地方了呢？
    云冥抬头看向天空，湛蓝色的天空和记忆中毫无区别，在过去，每当他疏于修炼被父亲责罚时，就会偷偷跑到这个地方，这里是王国最美丽的地方，集结了数位顶尖的炼金术师之力，让这里只有春天，气候永远都是温暖湿润，花儿，也永远绽放得这样灿烂。
    有两年了吧。
    云冥首先想道，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到底是多少年，历史可能都已经把这个问题遗忘了。
    时光最是无情，他从来都顾过任何人的情面，就算是震古烁今的人物，也终有一天会变成一坯黄土，彻底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还记得自己每次偷偷跑到这里，小雨都是第一个找到自己的，说到小雨——
    “云哥哥，你又偷偷跑到这里了啊？”
    少女略带苦恼的声音让云冥不禁一愣，这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她穿着一条轻薄而贴身的裙子，衬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身，由于是夏装的缘故，还裸露出大面积宛如白玉般白皙滑腻的肌肤。
    虽然面容还略显稚嫩，但却是云冥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乌黑色的秀发宛若绸缎般柔顺光滑，垂落到腰间才用青色的发环束了起来，浅金色的眼瞳彷如精心雕琢的猫眼石，表面流转着美丽的光晕。
    记忆中这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可一直以来都让他魂牵梦萦。
    “小，小雨？你是小雨吗？”
    云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将明显被吓到的女孩拥入怀中，女孩柔软的身体是那么得真实，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她脸颊上细腻的皮肤。
    “云哥哥，你没事吧？”女孩很快就平复了心情，随即露出奇怪的表情，“怎么突然向我撒娇了，我记得在我面前你不是最要面子的吗？”
    云冥没有说话，他一时间已经没办法组织好语言，久别重逢的喜悦，忍耐多年的思念，令人压抑的悲伤和得而复失的恐惧让他心乱如麻，除了更用力地抱紧她以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女孩明显是感觉被勒得不舒服，但她并没有直接推开云冥，反而是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会向妹妹撒娇的哥哥，倒也不赖呢，”女孩努力踮起脚尖，用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云冥的头，“哥哥你啊，总喜欢把所有的心事都放在心里，以为埋得越深，就不会再痛苦一样，可是哥哥你知道吗？悲伤是会发酵的，你若是放任它，它只会变成越来越烈的酒，至少，也把这酒让我分担一点吧。”
    “你说什么都对，”云冥现在就像是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完全放弃了自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告诉我，你是真的对吧？是真的对吧？”
    “云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真的啊，”名叫小雨的女孩笑得是那么灿烂，但她的眼中却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只不过......要是你早点就那么坦诚就好了啊。”
    云冥沉默了，在她的面前自己总是显得很不坦率，想道这一点他直到现在都感到悔恨。
    “那个时候你没给我答案吧。”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是说的话却让云冥心头一紧，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一天，也是在这片花海，阳光也是这般和煦，微风也是这般轻柔，女孩也是这般美好。
    那是大战的前夕，巫妖王正式向王国宣战，全国上下人心惶惶，摄于巫妖王之威名，甚至很多国民选择逃离王国，而父君则紧锣密鼓地筹备这场战争，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显得很茫然，而父君也没空管他，他便偷偷一个人跑到花海。
    一如既往的，还是小雨最先找到他，不过他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小雨很奇怪，在平时她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总是让云冥很头疼，可那天的小雨很沉默，居然没有乘机捉弄他，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他们就这么看了一整天的天空，一言不发，云冥丝毫不想思考，他只想好好享受这一份平静，而小雨则好像是在考虑什么，一直在摆弄她青葱般的手指。
    直到那天落日，小雨才对他说了一句话。
    “云哥哥，你觉得小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就是那方面的，就比如说，”小雨通红着脸，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那个，云哥哥，你觉得我可爱吗？”
    “可爱啊，怎么了？”云冥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小雨接着问道。
    “喜欢啊。”云冥还没回过神来，但是话刚说出口他就马上后悔了。
    “是......怎么样的喜欢呢？”
    云冥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雨那么认真的表情，云冥他立刻意识到小雨为什么这一天都不说话了，原来她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啊。
    但知晓了前因后果之后他却慌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小雨的问题，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可能有这一天，但是从来都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处理。
    不是没有准备，而是准备不了。
    小雨虽然平时都是一个小恶魔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上心，无论什么兴趣都是三分钟热度，喜怒哀乐也是转变得很迅速，但是他只要真的认真起来，是谁也挡不住的，云冥和她一起从小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的性格。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显得那么手足无措。
    “当然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了啊。”云冥努力憋出一副笑容，但他知道现在的笑容肯定很生硬，以小雨的机灵肯定马上辨识出了，但令他奇怪的是，小雨竟然没再追问。
    “我明白了。”
    他从未忘记小雨那时笑得有多么落寞。
    “对不起。”云冥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你明白的吧，我要的并不是道歉。”小雨的笑容在这一刻和当时一样落寞，这让云冥感到一阵心痛，那种深深的悔恨再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对不起。”云冥赶紧再次道歉。
    “哥哥你变笨了啊，”小雨有点心疼地摸着云冥的脸颊，“这些年你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对啊，我是笨，我是蠢，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蠢货，明明什么都懂得，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一直在逃避，直到最后一刻也没能亲口告诉你，这全都是我的错。”云冥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这永远都是他的遗憾，他一直在悔恨，如果自己当初多挽留一些，小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哪怕像自己这样苟活下来......
    苟活下来，也好啊。
    云冥哽咽着，“我其实——”
    “不用说了哦，”小雨突然用手指抵在了云冥的嘴唇，让云冥的话又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她在这一刻笑得很凄凉，“其实你应该很明白的吧，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没法改变的，你就算现在这样，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不是吗？”
    云冥还是不死心，“可是我——”
    “可是云哥哥太温柔了啊，”小雨将头靠在云冥的胸口，“我其实很嫉妒，嫉妒那些和我一样可以接受你的温柔的人，因为我一直都想独占这份温柔，很自私对吧？”
    “不，我其实也——”
    “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小雨突然推开了云冥，云冥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视线突然开始模糊起来，居然连她的身影也看不真切了，“云哥哥，你要带着我那一份好好活下去，你要是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小雨，雨冥，雨冥，你不要走，不要走行吗？”云冥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着无边的黑暗恳求道。
    “我不会走的，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这是云冥所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雨冥，雨冥，雨冥！”
    幽暗的地底，一个青年突然嘶吼着直起身子，他的全身上下都密布着蜘蛛网般的伤疤，看上去非常狰狞可怖，虽然他的面容非常英俊，但是他的表情却是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啊，呼，啊，呼。”云冥拼命喘着气，这比一场生死大战还要令他疲惫，因为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都不过是肉体上的劳累，可如今感受到的却是灵魂上撕心裂肺的疼痛。
    “雨冥......”他挣扎了许久才逐渐镇定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暗金色的斗气逐渐缠绕着他的手臂，体内明明充盈着强大的力量，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果然是梦吗。”脸颊上的泪痕还没干涸，尽管只是梦，但悲伤却是真实的。
    “我还在挣扎些什么呢，”云冥的表情渐渐恢复成以往的冷峻，“明明知道是梦，却还是死死咬住不放，这样软弱的我，还是你当初喜欢的那个云哥哥吗？”
    云冥自言自语，他的语气满是嘲讽，“温柔......吗？我现在可是杀死了无数人的恶魔，连城中的老弱病残都没放过，自己珍视的人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在我面前，就像当初你消失在我眼前一样，这样的我，何来温柔可言，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软弱罢了。”
    这些天来，云冥从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体内的绝暴走之后他反杀了暴风城主，夺走了他的空间戒指，绝本就是寄生生命，靠吞噬其他生灵来壮大自己，吞噬之后它甚至能获取该生灵的部分能力和记忆，靠着他的记忆绝到了暴风之城，诛灭了暴风城主所有的血脉，最后甚至迁怒于普通居民，造成了屠城的惨剧。
    绝是一种规则生命，是这个世界的恶意形成的生命体，没有身体，没有灵魂，只有纯粹的吞噬本能，他由世界产生，随机选择宿主寄生，会随着宿主的成长而成长，并且逐步侵蚀宿主的身体和灵魂，最终完全将宿主吞噬并形成独属于自己的成熟意识。
    刚刚寄生的绝就像个婴儿一样，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很好对付，绝是无法祛除的，他和宿主的灵魂密不可分，无论哪一方死亡都会导致另外一方死亡，况且，在绝成熟前没有人可以发觉他的存在，而当他成熟后他就拥有超越一切生命的智慧，是世界上最狡诈的生灵。
    成熟的绝会发挥出宿主所有的潜力，并且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吞噬能力，他的力量可以迅速提升，但又没人可以意识到绝的诞生，所以每一只绝都有将整个大陆掀起腥风血雨的能力。
    云冥的父君是当时通天彻地的强者，当年也是用尽手段才发觉了绝的痕迹，在绝最弱小的时候强行封印了它，直到两年前他苏醒绝才跟着苏醒，但至少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让绝依旧保持着稚嫩的意识，以至于无法顺利侵占他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云冥依然抵抗得非常乏力，绝的侵略性太强了，而且成长得很迅速，虽然他压制了绝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驾驭绝的力量，但每次使用绝的能力都会使绝增强，所以他一般都是尽可能少得利用，为了学会这个时代的语言，他吞噬了一部分死亡的奴隶，由于是普通人，绝的提升很小，而和暴风城主战斗时，肯定不可能只是这种程度的发挥，所以他一直没有使用，可要驾驭绝必须要有强大的意志，正是这种犹豫，导致他那时没机会取得胜机。
    他必须提升自己的力量，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完全吞噬，但是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当时明明被绝完全占据了意识，可却能苏醒过来。
    想必是父君留了什么后手吧。
    不过他被父君封印之后的记忆已经完全丧失了，也不知道这种后手可以维持几次，以后还是不能贸然放弃意识，它的力量更是可以不用就不用。绝的危险程度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了，若是放任它不管，这个疯狂的东西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是他现在的处境也很糟糕，亚伯帝国举国悬赏他，光辉之炼金术师不知为何也高价悬赏他，甚至连光明教廷也将其视为最危险的异教徒，一旦发现就地格杀。
    丰厚的悬赏令很多潜心修炼的修炼者都忍不住诱惑动身了，而许多著名的佣兵团也纷纷出手，前往亚伯帝国，誓要将他捉拿归案。
    正所谓是十面埋伏，才过了今天他就经历了大大小小百余场战斗，一般的对手还可以避免，但是八阶后期以上的对手就很难强行避免战斗了，八阶巅峰更是会演变成生死之战。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温暖的青年了，无论是否情愿，他的手上早已沾满了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