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九
【西烟镇·三碗茶·内院】
接连着两天的雨让温度已经降低了不少,如果感到一丝凉意似乎并不稀奇。但这里,自从某个时刻之后,整个院落结满霜花,白色雾气不断从长廊的尽头涌出,所到之处,都变成透明晶莹的冰,耐寒的植物也都瑟缩起来。
欧阳雪絮提着一壶茶,小心翼翼踏过院子里那些细小的冰花,穿过冰冷的空气来到走廊尽头那个白气漫溢的房间。她轻轻叩响门环:“奶奶,孙女给您送水来了。”
良久,屋子里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应到:“絮儿,进来吧。”
门框本已经死死冻住,但随着那声音落下,门缝里的冰霜微微闪动,门自己打开了一条空隙。
三碗茶店里之所以会在炎炎夏日如此清凉,全仰仗欧阳雪絮这位奶奶的一身寒气,一进房间,如果不是已经熟悉这样的寒冷的雪絮,换做别人恐怕会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穿上冬衣。
“絮儿,今天店里没什么客人吧,过来陪奶奶说会儿话。”坐在银床上的白发老女人伸出纤长的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女人身边的寒气把卧榻整个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就像一张银质的床榻,她的手指像是什么有生命的个体在空气里晃了几下,雪絮手里的茶壶就腾空,向女人的方向飘过去,其实并不是真的腾空,那把茶壶的提梁上缠着女人几根近乎透明的白色发丝,与此同时,又一缕发丝从她茂盛的白发中像生长着的植物一样分离出来,晃晃悠悠从床榻上的小桌上端起一只茶盏。
女人并没有喝茶,带着慈祥的笑意看雪絮:“絮儿,水有些冷了。”
“房间里这么冷……”雪絮知道奶奶喜欢喝热气腾腾的茶水。
女人指了指卧榻一边,那里凭空出现一团苍蓝色火焰:“我把水烧热。陪奶奶喝茶好么?”她的头发把茶壶送到火焰上面。
“奶奶……”
“嗯?”
“您不是说要闭关么,很久都没有吃东西,每次要喝茶也只是让我放在门前,让我进来,也就是说奶奶的修行结束了吗?”欧阳雪絮看着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岁,面若冰霜的女人——其实她到底多大年纪,雪絮也说不清楚。
“不是结束了,”女人直起身,茶壶里的水已经开始冒热气,“是发生了一件事,中断了我的闭关修行。”
“奶奶的身体出什么状况了吗?”雪絮担心奶奶的身体。
“放心,奶奶好得很。”女人知道她的絮儿担心自己,她顿了顿,从火焰上掂起壶给雪絮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心地喝了一口,像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似得:
“他死了。”
【都留山·南山麓】
不像正阴雨绵绵的西烟、承山一带,这里阳光正好,山间水流潺潺。
林间突然惊起一群飞鸟。
一个老者拄着手杖,微笑着看向被打翻在地的年轻男子:“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所以——”老者瞥了一眼一旁的女孩,“你没帮我拿到我想要的,甚至还想要了我这条老命;我能不能从你这里拿走一样东西呢?嗯?”
男人脸色煞白,在地上抽搐,手指几乎要在泥土里抓出血来。他从齿缝里发出含混孱弱的声音:“我没有……求求你……放过我妹妹……”
老者还是温和地微笑:“我原以为你这种粗人不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以你的价钱,倒是不太可能这样不顾一切直接用炸药……果然还是另有其人。”
男人低头:“求求你……我……”他口干舌燥,眼前已经是恍惚的血色,再看不到别的什么。
“距离上次也有许久了,你身上的药性发作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嘿嘿。”老者抬起袖子,他手上出现了一个瓶子,“这次的,接好。”说完老者把瓶子抛给男人。
男人接过瓶子,已无心拔出瓶塞的他,突然一反刚才的颓靡之状,胀得通红的脸上青筋暴起,一手劈开瓶口,仰起头灌下去,喝解药的架势几乎要把瓶子整个吞下去,全然不顾嘴角已经被瓶子残破的边缘划伤。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面色回复苍白,除却嘴角残留的一丝血迹,完全没了之前的狼狈,语气镇定地像是变了一个人:“你要我做什么?”
“弄清楚是谁在那驾马车上放了炸药;把他完整地带过来——他一定还活着!”
【三碗茶·大堂】
“奶奶说过你会来。这位是?”雪絮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孩。她自然见过元若君的,但似乎对他还抱有警惕心,语气里带着怀疑。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元若君。”
“阿芝,奶奶要见你;她有话跟你说。”雪絮并没有继续和元若君搭话。
蓝若刚想告诉雪絮自己本来的名字,想了想还是先把话咽回去,走上前。
看到元若君也跟上来,雪絮靠近他:“没说要见你。”她看了看蓝若,又转过脸对元若君说:“先在外面等一下吧。”
元若君没有马上回答雪絮,向后院的方向作揖,好像说了什么。
“让那红头发的小子也一起过来。”女人的空灵声音好像从天空中传来。
【三碗茶·内院】
三个人一起穿过冰霜,拨开晶莹的植物枝条来到长廊尽头,那个溢出白气的房间。房门已经打开了。
“都进来。”女人的声音有些疲惫。
白发女人放下手里的茶盏,不等几个人说话:“芝如,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爷爷一定给你看过了他的梦境。我就是欧阳,欧阳容与。”
她在蓝若的惊讶中看向元若君:“我的絮儿把茶会上的事都告诉我了,你现在取走了若灵,也还打算取其它六家吧。”
“是的,无返上仙。”元若君口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称呼。
“你这孩子……”欧阳容与笑了,她倚在榻上的小桌边,一边用纤长的手指盘绕着自己的白色长发,一边淡然地看着刚刚放下的茶盏,里面还有半盏冷掉的茶汤,有片残叶在水里浮沉,打着转,最后慢慢落在盏底。
“奶奶,元若君他……他最后没能把若灵带走啊。”雪絮提醒欧阳容与。
这个白发女人慈爱地笑了,伸手揉揉雪絮的头,对元若君说:“少年人,我很佩服你。谢谢你。”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