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平正色道:“这乃是你父亲亲笔手书,当时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何来编撰之嫌?”
凌羽飞淡淡一笑,转头郑重地看着叶向阳道:“叶叔叔,我知道你必不骗我,希望你能给我一句公道话。”
叶向阳眉头深锁,抬头看了看凌羽飞,叹道:“羽飞,虽然你父亲平时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但其实却是非常看重你的。他临终之时,我就在他身边,如果有人骗你,我岂能坐视不理。当时你父亲已是奄奄一息,幸好慎行精通经络之道,替他拍打推拿,这才渐渐回转过来。他把大家叫到一起……”
凌羽飞眉头一蹙道:“慎行是谁?”
叶向阳道:“就是阿九的私人医生汪慎行,你也见过的。”说到这里,四下里看了一眼,“咦”了一声道:“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龙九道:“他有急事出去了。”
凌羽飞这才想起龙九年轻时患有大腿肌肉麻痹症,平时倒还好,一到阴雨天就酸麻难当,步履维艰,直到后来遇到那个一脸倦容、瘦骨伶仃的私人医生汪慎行,这才渐有好转。想不到他竟然一直跟了龙九这么多年,估计是从他那捞了不少好处。当下继续问道:“我父亲后来怎么说?”
叶向阳继续道:“你父亲知道自己已是命在顷刻,这才颤颤巍巍拿出一封书信,慎行转手递给了永平。永平看过之后,含泪问你父亲道:‘啸风,你真的要这么做?这……这如何使得?’那时你父亲已是昏昏沉沉,微微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项处……以后就靠你……’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就没了气息……后来永平把信给大家传阅了一遍,内容就和张主任念的一模一样。当时除了你父亲之外,永平是俱乐部最有权势的人,就算他想作假,也不可能把继承人写成龙九啊?再说那封信是你父亲亲自取出来的,就在我们眼前传来传去,别人又怎么做得了手脚?不过当时我也是十分惊讶,阿九虽然聪明能干,可是毕竟资历尚浅,你父亲怎么会把继承人的位子传给他呢?”
凌羽飞道:“叶叔叔也觉得奇怪?”
叶向阳道:“是的,不过从风云现在的成就来看,你父亲也算是慧眼识珠吧。只是……”
凌羽飞道:“只是什么?”
叶向阳沉思了一会儿道:“只是你们叔侄盗用公款数目虽巨,用三成抵偿已然足够,又哪用得了八成那么夸张?只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确也由不得我不信。”
林永平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问他‘这如何使得?’不过他为人一向慷慨厚道,可能是觉得家人监守自盗,愧对大家,这才……”说着叹了一口气。
凌乘风怒道:“愧对你妈个蛋!”
凌羽飞道:“叶叔叔,你真的认为这封信没做过手脚?”
叶向阳道:“我虽是阿九介绍到公司来的,但你父亲待我十分亲厚,就像亲兄弟一样,还让我做了他的贴身司机,我叶向阳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也还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凌羽飞听完这番话,又仰天大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响,到得最后竟有凄苦之意。
林永平道:“大侄子,你不要难过,那两成股份,我们一定会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凌羽飞笑罢,深吸一口气道:“叶叔叔,小的时候你待我很好,时常告诫我‘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无愧于己,无愧于人’。可是我万没料到,你竟与他们狼狈为奸,合谋诳骗我们凌家财产,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叶向阳见他提及往事,不由得泪流满面,说道:“羽飞,叶叔叔听说你要回来,好开心,好开心,又怎么会诳你骗你?我……”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龙九冷笑道:“向阳大哥,这好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想当年你为他们可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叶向阳一声“阿九”抢白了过去,只见拂袖拭了一下泪水道:“过去的……就过去吧,还提它……干嘛。羽飞回来就好,你们把那两成股份还他,也算不枉了……啸风大哥……曾经厚待你们一场。”
龙九道:“向阳大哥,就怕那两成股份,人家瞧不上眼,想要我们整个俱乐部呢!”
凌羽飞不屑地扫了叶向阳一眼,转头对着龙九和林永平道:“你们两个为了侵吞我们凌家财产,竟然拉这么多人下水,很多都还是我父亲的旧交,真可谓是费尽心机,佩服啊佩服!”说道这里,转头对着张主任道:“张主任,麻烦你将这封信读完,我倒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阴谋伎俩?”
张主任听凌羽飞如此说,隐约觉得他似乎已发现了其中破绽,不由得心中一喜,对着龙九淡淡一笑,继续念道:“其余两成暂作“项处”发展之资,若他日凌家之不肖子弟幡然醒悟,有重新振作之时,望吾兄赠之,以弥我疏于管教之过,则啸风九泉之下必深感兄之大恩,亦可瞑目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回首啸风一生,竟如朝露,来日无多。唯有与吾共事一十二载之兄弟情义,方能使啸风抱憾之心略有所偿。悲哉叹哉,奈何,奈何!一九八九年八月十四日,凌啸风绝笔。”
凌羽飞红着眼圈笑道:“写这封信之人,必深知我父亲的为人,否则不可能模仿得如此之像,只怕笔迹和印章也是绝无二致。”说着走到张主任身边,拿过复印件仔细瞧了一会儿,转身看着龙九和林永平笑道:“果然如此。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封信必是你们其中一人所为,只可惜有一件事,你们却绝不可能料到,要不然那可就真的是天衣无缝了。”说罢,看着龙九嘿嘿冷笑。
林永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主任知道凌羽飞这时就像说相声一样,一定要一个搭话的才行,于是接口道:“羽飞,到底是什么事,他们绝不可能料到?”
凌羽飞转头望着大家道:“我父亲是一位极重文学修养之人,对古代的行文笔法十分推崇,常自言道‘文必秦汉,诗必唐宋’,其文章也大有古人遗风,这一点从刚才的赝品便可见一斑。”
龙九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凌羽飞却自顾自地说道:“有一天父亲教我《颜氏家训》,那时我才八九岁,当读到风操第六篇时,他说古代给孩子取名字,常常自损自贬,叫什么的都有,但大体上都是自谦之辞。不过也有一些人叫得十分过分,甚至有一些自虐倾向。”
“比如卫侯、魏公子、楚太子这三个人都叫虮虱,那就是虮子虱子的意思,低贱的很,可是这三个人就好像捡到了天下至宝一般,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叫。”
“等到了司马相如,他毕竟是个大学问家,与众不同,就独辟蹊径,取了个更贱的名字叫做犬子,自以为已臻极致,时常沾沾自喜。岂知后来又出了个王修,依样葫芦,将他的名字略作修改,叫做狗子,这样一来,竟硬生生地将犬子的风头抢去了一半,料那司马长卿九泉之下亦难心服。”
“不过他也不用委屈,后来又出了一个更夸张的,这家伙搜肠刮肚、穷思竭虑,果然苍天不负苦心人,取得了重大突破,干脆叫做野狗,此名一出,那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犬子狗子相继失色,风头一时无两。再加上那人原名已然失传,从此更是名副其实,彻底变成了一条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野狗了。”说着,拿眼睛瞄着大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似乎另有玄机。
现场除龙九等少数几人外,大部分都面露笑容,因为谁也不曾想到,古人竟有叫做野狗的,冲雪二人更是差一点笑出声来,料想凌羽飞必是借此典故讽刺龙九等人模仿书信,错漏百出,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免贻笑大方。
只听凌羽飞继续说道:“父亲说‘犬子’一词,其实就是从司马相如这来的。不过现代人取名,非富即贵,虽然表面上自谦,称其子为犬子,但他心里可不是那么想的,只不过是以古人自比,自高身份而已。”
“他对我说,其实一个人只要内心风致高雅、谦逊温和,又何必取什么非富即贵、犬子狗子的虚名。你记住,你父亲我虽然崇尚古文,但绝不在别人面前称你为犬子,更不会做那些虚浮自夸、附庸风雅的蠢事。”
“自此以后,父亲果然决口不提犬子一词。可是今天这封书信里,却自称犬子羽飞。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我父亲老糊涂了,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串改伪造?”说着转头审视着龙林二人,竟似一下子将他们看穿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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