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俞思的伤口包扎好了,已经是凌晨,天都快亮了。
三个人一起往地下车库走,远处一辆车刚驶进车位,车上下来两个人。
“思思!”吴父吴母从车上下来,表情急切。
“爸,妈,我没事了。”吴俞思嘴上说着没事,还是吸了吸鼻子。
吴俞思其实是个很小女生的性格,在工作上再强势,生活里也是个小姑娘,她自称“妈宝女”,平时和父母撒娇惯了,遇到什么事都要回家哭一哭闹一闹。
就比如深夜受伤,她是绝对不会因为怕爸妈担心就瞒着,一个人扛。
她一定要告诉爸妈,然后在妈妈怀里掉两颗金豆豆。
姜黎玫并不觉得吴俞思不懂事。
没人想当懂事的大人,如果可以,人人都想永远活成小孩子,吴俞思这样,也是幸福的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底气,姜黎玫很羡慕。
吴妈妈认识姜黎玫,查看完自己女儿的伤,确定没什么事,又拉起姜黎玫的手:
“小姜受没受伤?”
姜黎玫笑笑:“阿姨我没事,你快带吴俞思回去吧,这些天不用来上班了,公司有我。”
“我就说你逞什么能呢?爸爸妈妈都在身边,靠你出去赚钱过日子吗?小小姑娘家,创什么业。”
吴妈妈看了吴俞思大腿上的血痕,眼里心疼满溢,不停数落女儿:
“当初大学毕业让你出去留学,你说读不下去书,那你爸找关系让你进银行,你不去,要自己闯,你跟我讲讲,你现在闯出什么名堂了?”
吴俞思挽着妈妈手臂,头靠在妈妈肩膀上:“我这不是也挺好的嘛。”
“好?哪里好?大半夜还要去库房,还受了伤。你和小姜两个女孩子家,就不该逞强出头,你们公司就没有男员工吗?”
“哎呀,我们是老板呀。”
“老板?呸!你这是在爸爸妈妈身边,小姜呢,家那么远,爸妈能不担心吗?都是一家一个的宝,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做爸妈的还活不活了......”
吴俞思爸妈一直对女儿开公司的事情颇有微词,老一辈的思想,管你融资几轮title多牛,也不如在家门口银行当个柜员踏实稳妥。
“小姜你也给你爸妈打电话报个平安吧,一个人在外,不能报喜不报忧。你们啊,都不懂当父母的心啊......”
“妈!咱吃早饭去呗?”吴俞思很突兀地出言打断。
她和姜黎玫是很好的朋友,又是创业伙伴,但不代表无话不谈。
姜黎玫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自己家里的事,也从来不曾提过父母,才加上逢年过节从来不回家,她猜到或许有什么隐情,不想戳人隐痛,那样很没礼貌。
吴妈妈的话茬被带着跑:“吃什么早饭,你爸给你炸油条,回家吃。”
“不要,我想吃家楼下的鸡蛋灌饼。”
“那买一个拎回家吃,家里还有现打的豆浆。”
吴妈妈招呼姜黎玫:“小姜,一起吧。”然后看见姜黎玫身后还跟了个男人,高瘦白净的,不多话。
“走吧,都一起去,你吴叔叔炸油条的手艺是这个。”吴妈妈竖起大拇指。
“不了阿姨,我们就不去了。”姜黎玫笑着拒绝:“我回家补个觉去,您带思思回去,让她好好休息。”
吴俞思帮腔,拉着妈妈的胳膊上车:“哎呀妈,人家有人家的事,你别打扰。”
说着朝姜黎玫使劲儿眨眨眼睛,一步三回头,还用力往任遇那边使眼色,生怕姜黎玫不明白。
姜黎玫无语,摆摆手让她快走。
“妈,你晚上给我做糖醋小排呗,要甜一点的,我得补一补。”
“不是皮外伤吗?补什么,不做。”
“爸!你看我妈!”
吴爸爸呵呵笑着,把女儿的包挂在肩膀上,走在最前面去开车:“你这时候想起你有个爸了?有好事的时候永远想不起你爸。”
“爸我还想吃糖馅的小饼,你给我烙几张......”
一家三口一起往前走,昏暗的地下车库,只剩亮红色的汽车尾灯逐渐远去,最终变成一个遥远的点。
姜黎玫站在车子旁,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她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任遇:“谢谢任医生,本来应该请你吃个早饭的,可我太困了,年纪大了真的不能通宵。改日约你。”
任遇接过衣服,有些探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胃好些了吗?记得回去吃点东西再睡觉。”
“嗯,好多了。”
多亏任遇的胃痛冲剂,她好多了。
“你车在前面吧?快去吧,拜拜任医生。”姜黎玫朝任遇告别。
这是一场预料之外的见面,但任遇得到了一句改日再约的约定。
拐了两个拐角,去到另一个区找到自己的车。任遇拉开车门,把衣服扔回车里,并没有急着上车,而是静静立在车前。
两分钟过去了,他没听见有车子启动的声音。
清早的地下车库那样安静,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可偏偏,除了空气的流动什么也没有。
任遇无声叹了口气,原路回去。
姜黎玫背靠着车门站着,深深低着头。
这辆新能源车是她和吴俞思一起买的,为了方便平时出行和见人,此刻她倚靠着车门,黑色车漆把她的冷白皮肤映得更加刺目,在晦暗不明的地下空间,如同深海浮舟。
孤独,易折,脆弱不堪。
有淡淡的烟味,源于姜黎玫手里将要燃尽的一支烟。她吸完最后一口,将带着猩红一点的烟蒂扔在地上。
未散开的浅蓝色烟雾朦朦胧胧,遮了她的半张脸,抬起头的一瞬,任遇的心跳忽然迅猛起来。
他看见了姜黎玫满脸的泪水,好像积雪融化于雪山之巅,一滴,两滴,从脸颊滑下来,洇在白色T恤上,消失不见。
“又被你看见了。”
姜黎玫哭着笑,笑着哭,扯着嘴角,声音在抖:
“我从小到大就没哭过几回,怎么每次都能被你抓包呢,任遇。”
她唤他的名字,任遇。
上一次她掉眼泪是在手术前,也是因为想起了曹琼。
真的巧,那一次帮她擦眼泪的也是任遇。
她姜黎玫是谁啊,是从来都不信奉眼泪的女战士,泪腺在她身上是个无用的器官,可偏偏这样为数不多的丢脸时刻都被任遇看在眼里。
“我知道。”
任遇当然知道。
他从十几岁时就知道,姜黎玫不爱哭,她是全世界最明媚最勇敢的人。
任遇清楚听见自己心跳轰然,在这静谧空间里有如擂鼓。他向前几步,直到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姜黎玫。”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男人清隽嗓音染了一层雾,有冰冰凉凉的温柔。
姜黎玫抬头,莹莹泪眼跌进他的眸光里。
任遇想要擦去她眼下的一滴冷掉的眼泪,刚抬手,却被姜黎玫挡住:
“任遇,你是不是以为你很了解我啊?”
任遇愣住,随后变得坚定,姜黎玫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完整的自己,身后的灯光好像一轮昏黄的月亮。
“姜黎玫,我就是很了解你。”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我一直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的每一步怎么迈,每一条路怎么走,我都知道,这算不算了解?”
“姜黎玫,这对我不公平。”
姜黎玫从没有听过任遇这样讲话,好像带着愠怒和不忍,来回拉扯。
至于话的内容,她没听懂,什么十八岁二十八岁,什么公不公平。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可下一秒手腕就被攥住,她整个人往前跌去,扑进任遇的怀里。
任遇手臂锁住她,不许她挣脱,怀抱像是一张网,细细密密缠绕编织。身高差使她的额头磕在任遇肩上,她闻见洗衣粉的味道,盖住了她身上的烟味。
原来月亮不是寒冷的,冰凉的,而是滚烫炽热的,她在任遇的怀里动弹不得,昏昏沉沉好像坠进月亮里。
“姜黎玫,我了解你的所有。你永远可以在我面前掉眼泪,不丢人。”
姜黎玫不想承认,任遇的怀里那样暖,把她所有的理智都烫化了,她泪腺失守,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只剩源源不断的眼泪断线一样落下来。
任遇感受到她低下了头,眼泪洇湿他胸前一片,低低的啜泣声好像长针刺透心脏。他抱得更紧,想要把她叩进身体里。
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任遇脑海里构出的,竟然是高二的那年初雪。姜黎玫站在学校凉亭边,漫天大雪纷飞,警车在一旁,刺目警灯闪烁着。她被人那样欺负冤枉,单薄校服下依然脊背挺直,只是红了眼眶。
那时十七岁的他站在连廊窗户前手足无措。如果,如果他能在她想哭的时候,借她一个肩膀就好了。
隔了十年,整整十年。
任遇掌心覆上姜黎玫后脑,将她的哭声没入胸口。
得偿所愿,原来是这样的心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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