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胤北再未说只言片语,只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翟胤北离开很久以后,靳薇萝才慢慢坐下。
她又喝了一杯咖啡才离开。
越喝越苦。
她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出咖啡店。
推开门,有风吹到脸上。依旧很冷很凉。
靳薇萝微微偏头,拨了拨头发,苦涩自嘲一笑。
觉得这人生啊,真是了无滋味。
她偏头,习惯性地拨了拨长卷发,然后转身,向来时的路回去。
她身后一辆黑色轿车的门被推开,身高体长肩线挺括面容硬峻的英朗男人,站在车边迟疑了大约两秒钟,紧绷的薄唇微微松动的时候,他提步跟了上去。
在距离她还有大约五步距离的时候,她竟然停住了,虽然没有转过身。
那一刻,男人的心跳轰隆,竟然似个少年般紧张到无以复加。
微握了握拳。
他本想开口叫她的名字,可是嘴唇动了动,竟没办法发出声音,于是他提步走向她,并在同时朝她伸出手、想要去攥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
但是一秒过后,她从衣服口袋摸出手机,举到耳边,笑问:“老肖,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在这边是没工作,可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燕城了,也不太想再换个环境……算了,你别回来了,我看吧,看后面要不要过来……嗯,好,你也注意休息,别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那我挂了。”
她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伸出去的手在同时垂落回身侧。
又没……抓住。
又错过机会了。
靳薇萝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握着手机转过身来,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她眼睛一酸,不知为何差点落泪。
但她很快笑了笑:“翟先生,还有事吗?”
如果仔细咀嚼,其实很容易挖掘出她这句话饱含的期待。
但是翟胤北将已经垂落回身侧的手又插进西裤口袋,说:“靳薇萝,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从手术室出来,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他用的陈述句,所以他显然记得很清楚。
靳薇萝垂眸,再抬眸看翟胤北的时候她撩唇轻笑:“记得啊。当时我那么想靳薇萝死,甚至从病床上扑下来也要掐死靳雪乔,是你护住了她……”
说到这里,靳薇萝有点说不下去了,她撇开脸吐了口气才继续:“我说,翟胤北,我恨你,永远永远恨你,我希望往后的这一生,咱们都不要再相见了。”
几秒的沉默过后,靳薇萝回头看他,依旧是笑着的:“怎么了?”
翟胤北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但是靳薇萝懂了他的意思。
年纪越大,自尊心和面子观念反而越强了。靳薇萝就是这样。
所以她状似愉悦地笑起来,然后用指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是啊,我自己说过的话,我都差点忘了。也好啊,反正我们之间的过往种种,到这儿也算两清了。那么,翟胤北,以后咱们各过各的生活。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顿了顿,靳薇萝又扬着下巴补了句:“希望你和靳雪乔恩恩爱爱,永不分离。”
“嗯,也祝福你和肖亭远早日走进婚姻的殿堂。”
“好,我先替你老肖谢谢你啊。时间不早了,走了!”说罢,靳薇萝潇洒地转身离开。
随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翟胤北放在西裤口袋里的那只手越捏越紧,几乎要将自己的指骨捏碎。
……
翟胤北回到车里,一言不发地坐了很久。
并排的楼郁霆也是个性子清冷的,也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 钟离就有点坐不住了:“翟老大,你们俩这是打算……就这样算了?”
翟胤北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恍若未闻。
钟离撇撇嘴,转而看向自家哥。
楼郁霆偏头瞥了眼翟胤北,问钟离:“你翟老大今年多少岁了?”
“快38了啊,怎么了?”
听到钟离的话,楼郁霆想起自己和元书分别的那几年,心口还有点隐隐作痛,默了默他说:“嗯,没错,快38了。靳薇萝32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都还没能在一起,到如今这年纪又怎么敢再轻易开口。”
如果,再开口,换来的又是另一段不幸和兜转的开始,那又如何?
就算他翟胤北耗得起,靳薇萝也耗不起了。
一个人,活在这社会之中,得益于这社会,也受制于这社会。
钟离摇摇头,长叹了口气,回头望了眼车后座的两个老男人,深表同情,尤其同情翟胤北。
我的天哪,不是18,不是28,是38啊!憋了这么多年,可以直接进寺庙了!
啧啧。
钟离摸了摸下巴,突然想到什么:“哎,翟老大,你最近不是让我帮你搞搞你那影视公司么?我前两天弄了几个方案,准备把我哥家里的那位元大小姐给弄进你公司,顺便再招点经纪人,你看怎么样?”
翟胤北这才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眼楼郁霆。
钟离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看他,他没有决定权,只要咱家书书点头就可以了!”
翟胤北重新闭上眼睛,嗓音嘶哑:“随你。”
钟离贼兮兮地搓了搓手:“对了,翟老大,你和靳雪乔离婚的消息,到底放不放出去啊?”
“先不放,等他把靳家的事情处理干净再说,免得牵扯出更多的麻烦。”楼郁霆代替翟胤北回答了。
因为翟老爷子和乔老爷子的关系,翟靳两家的关系犹如百年大树盘根错节,有些东西想要理清楚、摘干净,顾虑重重不说,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更是难以预计。
钟离摇头,鄙夷道:“你们两个老男人都是一德行,人家远走高飞的时候吧,急得像是被火烧、似乎没了人家一秒也活不下去!可是当人家近在咫尺的时候吧,根本不知道珍惜,各种作妖各种讲自尊讲那些高大上的顾虑!翟老大,要我说,你现在是仗着人家还在燕城所以你以为自己撑得住,等人家再离开的时候,你估计又得抓心挠肝恨不得把地球戳个洞!啧啧,搞不懂你们!”
可惜,翟胤北神思恍惚,根本没听进去。
……
靳薇萝莫名其妙就接到教务处的通知,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把她给劝退了。
偏偏与此同时,染染所就读的高中又出了一个什么推优培训政策,说染染在绘画上面前途不可限量,建议送她去国外的名校深造。靳薇萝自然是拒绝不了。
不过,一下子,生活来源全断了,而且染染如若出国、那一笔学费对现在的她来说,也着实很困难。总不能把之前翟胤北作为赔偿给她的那部分酒店股权给卖了,那是她的安全感,她不敢卖。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失说卖就能卖得出去的。
也正是在这种时候,原先大学的一个同事找到她,说朋友的公司正好缺人、让她去试试。靳薇萝看了看工薪待遇,咬了咬牙,就硬着头皮上了,结果没想到顺利地就聘用了。
也是在入职了一个月以后,她才知道那位同事老师的朋友,居然是……翟胤北。
但是她能见倒翟胤北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开大会的时候,也是他坐在最上首、她坐在人群中间。
他并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好像从不认识她。
靳薇萝也害怕翟胤北以为是她故意要进这家公司、让外界以为她要当小三,更记着那句永不相见,所以一直也尽可能地避开翟胤北。
这种情况持续了那么几个月,直到那一次虞晚音利用元书的母亲在国外设陷,翟胤北赶过去救人的时候,钟离骗她说翟胤北丢了一条腿还是一只胳膊,靳薇萝才终于忍不住,主动给翟胤北打了电话。
不过后来,翟胤北回国后,她偷偷去医院看过,发现翟胤北并没有受伤,她才再次失去了要靠近他的理由。
再后来,楼郁霆跟元书求婚的那晚,靳薇萝没忍住,本想去参与那场热闹,可是最后想想,她怕自己在参与过别人的甜蜜热闹后,再无法承受自己内心的苦涩和孤寂,最后也只是呆呆地坐在车里,一连坐了好几个小时。
这一年的冬天,尤其地冷。
而热闹和团圆、快乐,似乎从来都不跟她沾边。
所有的盔甲都在那一刻分崩离析了,靳薇萝趴在方向盘上,从最开始的隐忍压抑到最后的痛哭失声。
庭院里,正在说话的莫寒宵和许重渊对视了眼,齐齐朝那辆红色法拉利看过去。默了默,莫寒宵和许重渊转身进了别墅。但两分钟后,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衬衫的翟胤北,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别墅大门外的红色法拉利,以及降下的车窗后,那个趴在方向盘上哭得双肩颤抖的女人。
胸腔中的压抑和不痛快,因为那女人脆弱的模样而化作细细密密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走了过去。
皮鞋踩在积雪山,每一个走向她的脚印都那么清晰。
他停在车边,在好一会儿过后他才伸出手,屈指叩了叩车门。
靳薇萝身体一颤,却没有抬起头来,也没再动。
翟胤北的喉结艰涩地滚了下,问她:“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靳薇萝低着头,慌忙地想要擦掉眼泪,可是在听到他的声音、直刀他此刻正站在自己身边后,眼泪却越擦越多。
到后来,她干脆不擦了,趴在方向盘上闷闷地说:“不要你管。”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哑,一听就哭了很久了。
这个女人,从未、从未在他面前哭过,自从成年后,更是从不在他面前示弱。
翟胤北又问她,但声音不自觉地哑了:“你,哭什么?”
他一问,靳薇萝的眼泪流的更厉害,却没回答。
只是她颤抖的双肩,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翟胤北的眼睛和心脏。
翟胤北拉开车门,强行替她解开安全带、又将她拉下了车。
靳薇萝被他拉出车外后,第一时间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他没放,将她的手腕捏得更紧。
靳薇萝猛地抬起头来:“翟胤北,你放开我!等会儿被靳雪乔看到了,又要说我勾引你!你放开我!”
她情绪失控,几乎是在尖叫着吼他。
她小而精致的脸蛋儿上,那双颠倒众生的凤眼,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她白净而细腻的脸上,全是泪痕。
那颗坚硬的心脏,突然就那么塌陷了。
翟胤北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拽,抱住了她。
被那宽阔坚实而温暖的怀抱拥住的时候,尽管眼睛里的泪水还一直在往外滚,但靳薇萝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被他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他身上的气味是这样的,好闻、让人贪恋。
靳薇萝死死地咬住唇,眼泪落得更凶。那一刻,她几乎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回抱住他,可是指尖都已经触碰到他的衬衫了,她猛地将手握成拳,又收了回去。
她不想成为破坏别人家……
“她不在这里。”翟胤北突然出声,声音晦涩艰难。
靳薇萝愣了愣,随即嘲讽笑道:“她不在这里,你就可以跟我……”
“靳薇萝,我和靳雪乔早就离婚了,只是还没对外公布而已。”
“……你说什么?”
翟胤北松开她,按着她的肩将她带离自己的胸膛,看着她的眼睛:“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靳薇萝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挥开翟胤北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又如何?就算离婚了,你和她的孩子都八岁了,你和她也同床共枕了那么久!!”
这句话吼完,靳薇萝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怎么听都像是在怨恨。
但她不打算再解释,干脆转身就想拉开车门想上车。
她一只脚都已经迈进车里了,腰却突然被男人从身后抱住。
靳薇萝还没反应过来,那男人强有力的手臂桎住她的腰,直接将她的身体翻转了个面,抵压在了车上。
靳薇萝咬牙:“翟胤北,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究竟想干什么?
翟胤北也数次这样反问过自己。
翟胤北,你究竟想干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耽误不再蹉跎,可你为什么又始终不放手?
为什么。
因为放不了。
因为仅仅是她的一滴眼泪,就足以让他失控……
翟胤北抵着她,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都快半年了,你怎么还没走?肖亭远呢?他不是早就在准备婚礼了么?你在这儿哭什么?难道你临时被他甩了?”
“什么婚礼?谁说我要跟肖亭远结…”靳薇萝一顿,瞳眸微缩的时候她看着翟胤北,“你一直以为我要跟肖亭远结婚?是…么?”
翟胤北的眼眶蓦然红了,却反问了句:“难道不是?”
靳薇萝很想像以往那样神情恣意地说反话刺激他,可是她咬了咬唇,看着翟胤北的眼睛,摇头:“要跟肖亭远结婚的人,不是我。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肖亭远,从来没有。虽然我曾经跟他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不过是意外,我跟他……”
“我知道。”翟胤北一双眼猩红、隐隐泛着水光。
靳薇萝撇开脸,不再跟翟胤北对视:她跟肖亭远有过的那一夜和那个孩子,是她从不敢对翟胤北表露真心的、一个很重要的点。她一直爱着翟胤北、却为别的男人有个一个孩子,她不能原谅她自己。从未原谅过。
她也同样无法对翟胤北和靳雪乔的那一段同床共枕和翟墨生做到不介怀。
这一刻,她看似和翟胤北敞开心扉、让彼此的关系更近一步了,可是实际上她突然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晰地意识到,她和翟胤北,因为她和肖亭远的那一段、因为他和靳雪乔的那一段和翟墨生的存在,再也、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多么让人绝望,连失声痛哭都没有力气了。
靳薇萝低下头,捂着心口的位置低低地笑出声。可是越笑,心口的位置也就越痛。
有泪从男人坚毅冷峻的面庞上滑落而下,翟胤北薄唇紧绷,强行将靳薇萝的身体给扶住。
他将她压在车上,一手扣着她的肩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再没犹豫和迟疑顾虑,垂首就吻了下去。
靳薇萝从最开始的僵滞到后来近乎疯狂地反抗,情绪几乎陷入癫狂的翟胤北这才慢慢停下来。
靳薇萝死死地盯着他,像是恨不能撕了他。
翟胤北却笑了,毫不怜惜地、大力地揉了揉她的脸:“靳薇萝,你这个蠢货。”
“……”靳薇萝正准备反唇相讥,翟胤北突然扣住她的后脖子并凑到她耳边。
他说:“那一晚,是我。”
他又说:“靳薇萝,我们都不小了,别折腾了。”
……
那些我欠你的,你欠我的,别人欠我的,别人欠我们的,都不重要了。
坏人终有他的下场,好人也终有他的福报。
……
这一生,这一世,有错过,彼此深陷坎坷和折磨,但最终,我和你心意相通,终是团圆了。
幸好,我们还没有那么老,一切都还来得及。
……
靳薇萝,我爱你。
嗯。
翟胤北,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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