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老爷,请叫我身边的刁民陈二狗跪下,好好审审这些刁民!”
周兴所处的位置左右竖着两块“肃静”的牌子,两个掌管刑棍的差役伫立一旁,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周兴面无惧色地吩咐道。
两个站在一边的差役闻言大喝一声“跪下!”
陈二狗吓得腿脚一软就地跪倒。“大老爷冤枉啊!”还没开审,陈二狗先喊冤。
“慢着!”张麻子见穿着粗布短衫、满身补丁的陈二狗跪下,而浑身绫罗绸缎的周兴一方站着,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本事穷苦人家出身,因为看不得地主老爷欺负穷人,才上山做了麻匪。现在见穷人受欺负,根本无法过眼。
“你是何人,为什么不跪?”张麻子这话一出,掌管刑棍的差役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历来都是佃户跪,老爷们从来不跪的。
周兴刚要回话,汤师爷离开座位,小跑到张麻子身边低声解释道,“老爷,跪不得!他身后站着的那位老者,是城南两大家族之一的戴家家主戴志龙。戴志龙是县参议会的副议长,论官职跟你差不多!”
“这个县参议会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能跟我平级?”张麻子整天在山里转悠,压根没听说过这个机构。
“参议会是孙中山搞出来的民意机关,用意是还政于民。县里的大事要事都要通过民意机关投票。”汤师爷尽职尽责地解释道。
“我他妈都当了县长了,还要受这个什么鸟议会管?那我成什么了?”张麻子一听就不乐意了。
“淡定!参议会没权管政府,它就是一个咨询机关,历来从中央到地方,谁都没把参议会当回事。”汤师爷安抚道。
张麻子这才气顺了些。他一拍惊堂木,“不许跪!”陈二狗被吓得不敢抬头,身体瑟瑟发抖。
“现在讲三民主义,人人平等,不许跪!”张麻子又重复了一遍。两个差役见县长别出新意,连忙架起陈二狗。
陈二狗满脸懵逼地靠在差役身上,不许跪县太爷?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汤师爷见张麻子随即应变得当,暗暗笑了。
城南两大家族虽然比不上黄四郎,但是也是鹅城响当当的家族,实在是没必要得罪他们。要是得罪了他们,还怎么捞钱啊?
张麻子抖足了威风,又一指周兴和戴老爷,“你们,跟他站一排!”
跟陈二狗站一排是小事,现在是对垒时期,不宜意气用事。经过张麻子这一番捯饬,这才开始断案。
“大老爷,鄙人是戴家的朋友,今天受戴老爷所托,前来状告佃农陈二狗,拖欠戴老爷去年的租子共10石。”
陈二狗闻言又跪下磕头,直喊冤枉。张麻子见穷人受罪,富人猖狂,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和颜悦色地对陈二狗说道,“你站起来说话。为什么拖欠租子,你放心,要是有道理,本老爷自有公断!”
陈二狗被张麻子激起了反抗意志,他一边磕头一边控诉道,“大老爷,不是小的不交租。小的去年的租子已经交了,还有字据为证。可是戴老爷还让我们交二五加租,小的实在交不起。”
张麻子又听到一个新词,他招招手,汤师爷再次小跑过去耳语解释。
“这是什么他妈的道理,政府让你们二五减租,你们反而加租,还敢让本老爷给你们断这些破事,你们戴家的胆子很肥啊!”
张麻子一听火星直冒,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身为麻匪还知道让山脚下的百姓休养生息,你们作为地主反而刮地三尺!
周兴毫不畏惧地回敬道,“禀大老爷,二五减租只是民国政府的号召,从来没有实行过!”
戴老爷闻言腿肚子有点颤,这算是什么答辩?即便是号召而不是命令,那我们加租就有道理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果然张麻子更加火大,“政府三令五申号召还不够?你们不但不听政府号令,反而逆道而行,还有没有王法?”
戴老爷见县长龙颜大怒,试图插嘴讨几句好。没想到又被周兴抢先了,“这鹅城是我们广大士绅的鹅城,在这里我们说了算!我们说加租就加租,我们说减租就减租!”
周兴硬碰硬,让张麻子感觉被人打了几个耳光。
“好,我倒是要让你看看,鹅城到底是谁说了算。现判决…”张麻子下边的话还没出口,汤师爷连忙打断县长,”县长且慢,案情还没查清楚…”
张麻子不听他的,继续念道,“按照民国政府令,判决戴家退还陈二狗五成的租子。以后如再有二五加租情况,一并按此判决。”
周兴闻言心里一喜,这事算是成了。戴老爷面色不悦,这一下他就要少上万两银子的租子。直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周兴在搞什么幺蛾子
“大老爷,小的不服!”戴老爷一脸的愤慨。张麻子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一拍惊堂木,“退堂!”
幸福来得太快,陈二狗此时如在梦里,张麻子已经退出大堂,他还在不住地磕头。
“唉,贤侄,你这叫办的什么事?”戴老爷叹了口气,扭头就走。周兴微微一笑,也不解释。
“贤侄,你这事办得失策啊,马县长刚刚上任,就宣称自己来鹅城只办三件事...”一回到戴府,两大老爷就开始炮轰周兴。
候老爷还模仿张麻子的腔调说道,“我来鹅城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把张麻子演得活灵活现。
周兴忍俊不禁,没想到这侯老爷是个演戏的料。戴老爷见周兴一副如同儿戏的模样,有点火了。“周公子,现在你可是把我们推到马邦德县长的枪口上了。”
“就你们这种脑子,还想跟奸诈的黄四郎斗?”周兴不屑地撇撇嘴。两大老爷被骂得满脸通红,侯老爷正欲发火,戴老爷拉住他,轻轻地摇头。“且看他要说些什么!”
周兴哂笑一声,“今天这事看似是自己撞到枪口上,实际上是把黄四郎推到火上烤。”
他见两大老爷不明所以的样子,继续解释道,“鹅城田地最多的是谁?”
“黄四郎啊,怎么了?”侯老爷问道。戴老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既然如此,皇帝不急,你们着什么急?”周兴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我能不着急么,不让加租,我们兄弟一年就得损失两万两银子!”侯老爷叹气连连。
“所以说你的脑子不行,你兄弟比你聪明多了。”周兴看戴老爷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了然。
侯老爷闻言狐疑地看向戴老爷。后者只好解释道,“大哥,周公子这个法子确实妙。我们一年都要损失两万两银子,黄四郎田地是我们的五六倍,他一年就得损失十几万两银子。表面上县长打了我们的板子,其实我们伤得不重,伤得最重的是黄四郎。”
“妙啊!”侯老爷这时才品出味来。
“妙妙妙!”他兴奋地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贤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去给黄四郎赔罪!”
“赔罪?为什么要给他赔罪?”
“嗯,不管怎么说,祸都是我们惹出来的,当然要去赔罪,得把自己从里面摘干净!顺便看看黄四郎气急败坏的样子。”
周兴慢悠悠地滋溜了一口茶,到目前为止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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