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娘死了?
温瑾言有片刻恍惚。
那天晚上,二姨娘咄咄逼人的神态,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是怎么死的?”温瑾言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而困惑。
“是投缳自尽。”跑得太急,墨荷气息不稳,缓了口气才说道:“也就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二姨娘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慌了神,正商量着往太太那里报信呢!”
大太太还不知道吗?
温瑾言困惑的瞥了她一眼。
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墨荷解释道:“我认识几个二姨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方才我正打算摘些花回来,正好遇到她们慌慌张张经过,便拉着问了几句。”温瑾言不喜香料,屋子里多半放鲜花和鲜果。
“又有得磨了。”青柳朝着温瑾瑜住的方向努努嘴,意有所指。
温瑾言垂下了眼。
在她的记忆里,二姨娘是个很要强的人。这一点,在前几天的晚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包括这府上人人敬畏的大太太,二姨娘都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似的。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自尽呢?
因着之前的事情,屋子里几个人对二姨娘的印象都不太好,毕竟死者为大,倒也没有说出什么逾越的话来。一时间,屋子里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大太太望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丫鬟们,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死了?”
来报信的丫鬟暗暗叫苦。
二姨娘的死讯是个烫手山芋,无论谁都不肯出这个头。她也是没有办法,被众人推出来,不得不来正房报信。如今听大太太的口气,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午的时候,二姨娘说身子不爽利,想歇一会,不叫我们进去服侍。”那丫鬟只得小心翼翼的解释:“后来眼看着天色渐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几位姐姐便进了内室,打算服侍二姨娘起身,谁知道才推开门,就见二姨娘垂在内室的梁上……”想到推门而入的那一幕,丫鬟心有余悸,竟生生打了个寒战。
“这可真是巧了,三小姐下午的时候要死要活的,到了晚上,这二姨娘就死了。”在小丫鬟面前,林妈妈根本没有忌讳,笑道:“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说好的。”语气里不仅没有惋惜,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快意。
那丫鬟将头深深埋下去,只希望自己此时能化作一粒尘埃,不要被任何人注意才好。
大太太端起茶饮了一口,在明亮的宫灯中,她的眉眼却模糊不清,笼在窗棂的阴影中。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茶盖摩擦过杯沿的声音。这个时候,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难熬。尽管夏日的地上不凉,那丫鬟跪在地上,还是止不住的发抖,从骨子里冒出的那股寒意席卷而来,令她难以平息。
“你下去吧。”许久之后,大太太终于淡淡出声。
那丫鬟如蒙了大赦令一般,一出屋子,就一路小跑,狂奔回到了东苑。
等踏入熟悉的地方时,仍觉得心口皱成一团,丝毫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林妈妈微垂下头,探询的问:“太太,您看,这事……”
“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大太太不屑的冷哼,重重的将茶盏摔在了桌上,“想以死来换温瑾瑜的前程,这算盘打的可过了!”盛怒之下,大太太脸色有些狰狞,只是她自己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片刻后,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老爷呢?”
这几天,大老爷一直歇在正房。
“奴婢出去看看。”知道大太太在气头上,几个大丫鬟都胆战心惊,比往日更为小心的服侍着,唯恐惹怒大太太。汀兰飞快的迈着小碎步到了门口,刚撩起帘子,就见大老爷一身酒气,从外走了进来。
“老爷!”汀兰刻意加重了声音。
片刻后,大太太出现在了内室门口。她身子微躬,由林妈妈扶着,眼眶微红,“老爷!”她哽咽着唤了一声,大老爷已狐惑的望了过来,“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
“老爷,方才二姨娘的丫鬟来报,说二姨娘去了!”泪珠儿似断线的珍珠从大太太眼角滑落,林妈妈忙掏出帕子,温声细语的宽慰:“你别伤心了,仔细身子……”
“她……二姨娘死了?”大老爷错愕的张了张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见大老爷这般神情,大太太心中一阵暗恨,哭得更伤心了,“是啊,说是下午的时候,二姨娘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说是想歇息,也不让丫鬟进去伺候。等到了晚上,就发现已经悬梁自尽了!”尽管哭得泪如雨下,大太太还是一贯的优雅,双眼通红的服侍大老爷坐下。
“自尽?为什么要自尽?”大老爷瞠目结舌。
大太太抽泣道:“二姨娘这么多年,有您护着,一直没受过什么委屈。您上午说的那些话,还说要将二姨娘卖了,她心高气傲的,哪里忍得了?许是一时想不通,就……”又哭了几声,嗔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这事告诉您的,瑾言是个好孩子,出了这事,忍一忍,也就风平浪静了。只是这孩子自幼养在我膝下,我一直视如己出,想着不能为了二姨娘让您生出什么嫌隙,这才将事情捅到您面前来,谁知道会发生这事!”
大太太又是懊恼又是难过,“二姨娘怎么能如此冲动?这么年您待她一番苦心,岂不付诸东流了?毕竟您也不过是气头上说了几句胡话,也不是当真要将她送出府,她怎就想不通呢?”
一席话,说得大老爷心中刚生出的那一点恻隐消失得无影无踪,怒上眉梢,“不过是一个姨娘,算计到小姐头上,被我呵斥几句,就喊打喊杀,若人人都这样效仿,这温家岂不成了菜市场?”说到这里,被温瑾瑜威胁的怒火噌一下被点燃,“还有她肚子里出来的瑾瑜,也跟着要死要活的,哪里像是温家的三小姐?”
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气,含泪泣道:“老爷,这种时候,您正该好好保重身体。我到底没经历过这事,凡事还得请您拿个主意,我记得从前公公的妾室往生,是在家停了三日,诵了七日的经……二姨娘毕竟是我们三小姐的生母,看在三小姐的份上,我们治丧重几成可好?”
“她还想有丧礼?”大老爷气得跳了起来,“想都别想,直接裹上席子,拖出去扔掉!”
“老爷!”大太太心中畅快不已,面上却满是哀容,挽着大老爷的胳膊让他坐下来,“二姨娘服侍您多年,当年您也是很厚爱她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反倒沉不住气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大老爷立刻就想起来这么多年对二姨娘的偏爱,对她的一些手段也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如今想起来,那些呵护,仿佛成了一个个巴掌,啪啪啪打在他的脸上。
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情没有?
“我说丢出去就丢出去!”大老爷咬牙,不容置喙的吩咐:“传我的令,二姨娘不许在家停灵,直接装在薄皮棺材里,给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到底顾忌了几分颜面,没有真的丢到乱葬岗去。
大太太眉头舒展开来,嘴上忧郁的叹气:“老爷一时冲动,心里是平了,可我想着我们三小姐就要说亲了,若人家知道二姨娘这样,难免会瞧不上她。”叹着气,不知多惆怅的样子。
大老爷就缓了缓,脸绷得紧紧的,生硬的问:“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这样,我们就说二姨娘染病去世,因恐传给其他人,所以匆匆下葬,您看怎样?”如果是染上疫症而亡,那尸身就会火化。在一般人心中,还是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个全尸的。见大老爷皱着眉头,大太太又柔声说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了,我们三小姐四小姐都要说亲,若二姨娘自尽的消息传出去,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大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传到同僚耳中,大家还以为他虐待妾室呢!
“就这么办!”大老爷立刻下了决心,斩钉截铁的说道:“也就这两日,立刻下葬,也不要迁入祖坟了,直接找个空旷的地方葬了吧。”有子嗣的姨娘,死后有葬入主家祖坟的权利,这也是很多姨娘争了一辈子的体面。而葬在外面的,会被视如孤魂野鬼,没有个归宿。
大太太微微颔首,“那我就全凭老爷的意思行事了。”
有了定心骨,林妈妈面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匆匆去了东苑。
大姨娘和二姨娘比邻而居,二人虽然一辈子争来斗去,面和心不合,可同样是姨娘,一个死了,另一个难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也就不顾从前恩怨,换了身素白的衣裳来帮二姨娘换衣服。
院子里一阵手忙脚乱,却并无多少哀戚之色。二姨娘待人不诚,新来的这些丫鬟又都是大太太送去的人,并没有几个人真心为二姨娘难过。
林妈妈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大姨娘的丫鬟立在屋檐下,不由挑了挑眉梢。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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