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终生

21 第十四章

    
    纪念就这样去了英国。
    林先生的房子在剑桥李琴公园,与这里的所有房屋一样,两层红砖楼,还有一个花园。房子里干净简洁,有日常所需的一切。
    纪念站在院子里,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感到真正的孤独,可是,这孤独却也让她感到安心,轻松。
    从此,她开始独居生活。
    她每天的生活十分有规律,早起去公园散步,回来看书,学英语,准备九月份入学的功课,自己学着做饭,晚上很早就休息。
    纪念在这里仍不与任何人说话,仿佛与世隔绝,她也知道自己心理一定有问题,可是,她从没有想过要改变,目前的状态,让她觉得安心。
    直到遇见Able。
    那是她在剑桥生活的第四个月,这四个月以来,林喜儿坐国际航班都已成为家常便饭。她每隔一个星期便来一趟,每次来,至多只能呆两天,来回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她看起来疲倦、憔悴。
    纪念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自己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可她不听,非要亲自过来看一看才肯放心。
    那日,她们去公园散步,清晨五点多,公园里还没有人,远远地,就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迎面走来,她身材清瘦高挑,十分美丽。
    林喜儿最见不得美女,是个美女她都要比一比,于是拉着纪念快步迎上去,才到跟前,就“哎呀”一声叫出来。
    “静微姐?”林喜儿瞪大眼睛。
    这是纪念第一次见沈静微。
    林喜儿曾说过,在她们的圈子里,能让她心甘情愿喊一声姐的人,只有沈静微。
    沈静微的美像水一般,温柔明净,言谈举止一看便知是好家庭教养出的女孩儿,端庄大气,从从容容。
    “喜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剑桥?”沈静微问她。
    林喜儿拉着纪念对她说:“不是我,是我好姐妹在这里,我来陪她,她叫纪念。”
    她说完,又对纪念介绍:“念念,这是静微姐,她可是大才女呦,在剑桥念书。”
    “静微姐。”纪念随着林喜儿叫她。
    回国后,林喜儿跟父亲去参加一个小型聚会时,遇见了沈静微的母亲,聊天中,偶然得知沈静微在剑桥念Business Studies之余还修了心理学,并且发表过论文,尤其对抑郁症和人格分裂十分有研究,深受教授器重。
    沈太太这样一说,林喜儿立即想起了纪念,她为纪念翻过许多有关心理疾病的书,知道她这是心理受创留下的后遗症。
    林喜儿当即就想,或许可以让沈静微帮忙为纪念做心理辅导,面对熟悉的人,纪念也许不会排斥。
    林家与沈家算是世交,何况林喜儿所求又在她能力范围,沈静微便答应下来。
    纪念起初不是不排斥的,只是她眼看着从她出事以来,林喜儿就一直为她奔波辛劳,如今,她临近高考,还是坚持周末飞来她这里,就只是为了陪她说说话。
    纪念实在不忍心再辜负她的情意,只好同意每周去沈静微那里三次。
    沈静微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专门为心理研究准备的,她的工作室里有一整面落地窗,一张红丝绒沙发靠窗放着,正对面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写意画。
    她的书桌在沙发的正对面,背后是一排书架,沈静微很博学,看的书种类杂且多,书架上随意放着几个花瓶,里面插有枯枝和鲜花,很有意境。
    纪念常常盘踞在红沙发上,读书、发呆、听歌,偶尔也会睡觉,她很少与沈静微说话聊天,沈静微很懂得人的心理,她也没有急于问纪念任何问题,而是先让她熟悉接受这里,等她渐渐不再排斥她,才继续下一步。
    然而要取得纪念的信任却比她想象中更为困难,她没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儿对人会这样戒备,不管她如何引诱,纪念都不开口提及自己的想法,偶尔不小心说了几句,自己也能很快就意识到。
    自我封闭、强迫性精神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沈静微在她的名字后写下这几个名词。
    “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有一次,沈静微似无意提起。
    纪念一如平常地自顾自发呆。
    “咬的很厉害。”沈静微把自己的袖子挽上去,然后指给纪念看:“你看,就这里。”
    纪念不得不转头去看,她胳膊最上面,的确有一块伤疤,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明显。
    沈静微接着说:“大家都让我把这疤去了,可我没那么做,它不在醒目的地方,除了我自己和最亲密的人,谁会在意?”
    “后来我就特别怕狗,如果路上遇见,一定吓地跑开,可你也知道狗的属性,你慢悠悠地走,它反而不注意,可你一跑,它就跟在后面又咬又叫,还可能伤害你。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没办法,人天生对疼痛敏感,受过一次伤,终生都记着。”
    她说完,看着纪念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于是,不再急切,而是给她时间消化。
    纪念自然懂沈静微的意思,她沉思半晌,然后问:“你现在还怕狗吗?”
    沈静微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哑然失笑,这小姑娘,心思通透着呢,她对她是真的有了兴趣。
    “怕。”她如实道:“可是,我不跑了,遇见它,当没看见,继续走我的路。”
    “纪念,你不愿去人群里,你怕黑,抵触与生人说话,你以为你是在保护自己,不,其实你是在不断提醒自己他所给你带来的伤害,你强迫自己忘记,其实是变相提醒。你不该在潜意识命令自己该如何做,而是尽快让自己恢复正常生活。”沈静微注视着她,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这时,纪念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她抵触被人解剖内心,被别人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做。
    哪怕她比她更懂人的心理,哪怕她说的都对,可是纪念就只想要呆在自己认为安全的位置里,不愿迈一步。
    “静微姐,我想先回去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等沈静微说话,她就转身朝门口走,拉开门低头出去,却不其然撞到另一个人。
    这动作,让纪念瞬间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抬头警戒地盯着来人,一双手紧紧握成拳。
    沈静微将一切看在眼底,几秒后,她走过去,温柔喊道:“纪念。”
    熟悉的声音让纪念恍然回神,她转头看了眼沈静微,然后,又看向站在门口的人,那是个年轻男子,身材挺拔,眉眼清峻,穿着宽松的T恤,牛仔裤,极普通的学生装扮。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温和,神情淡然,纪念紧张的心渐渐放松,手心和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
    “来,我给你们介绍。”沈静微笑着看着他们:“这是我朋友Able,Able,这是纪念。”
    Able走过来,嘴角微微扬起,露着一丝笑意:“是不是撞疼你了?”
    纪念感谢他不露痕迹地给自己的失礼找了一个台阶,她红着脸摇摇头。
    她与Able的第一次会面,没有半点浪漫可言。
    那次谈话后,她对沈静微生了戒备,说的话就更少了,这期间,又遇见Able几次,他总是在她离开前过来,两人匆匆打一照面,然后擦肩而过。
    只有一回,沈静微临时有事外出,工作室里只有Able一人,她推开门时,他正站在书架前,细心打理一盆绿植,听见声音,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
    纪念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
    她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上次看了一半的书继续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和翻书声。
    许久后,她读累了,抬起头活动脖子,看见他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棋盘,黑白两子分布均匀,他自己和自己博弈对战。
    纪念对围棋略懂一二,正处在刚入门的阶段,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Able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她,含笑问:“来一局?”
    她怔了怔,本能地摇头。
    “一个人下棋,再精彩也总觉缺了点什么。”他看着她,一双黑眸被日光照的暖融融的,他将盛白棋的盒子推向她,语气温和道:“来。”
    纪念盯着棋盘看了几秒,然后起身走过去。
    她会下棋,说起来还多亏了林喜儿的父亲林政南,林政南是棋迷,平常没事就爱抱着棋盘在花园里研究,纪念好奇,在一旁看过几次,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林政南也乐于教她。
    渐渐地,她竟也迷上了,为此,还特意买过一些棋谱来看。
    纪念下棋时,十分专注,一会蹙眉,一会抿嘴,落子前会思考很久,Able从不着急,坐在她对面耐心地等。
    沈静微回来时,他们还在下,纪念完全沉浸在其中,Able靠着椅子坐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指间捏一枚黑子把玩,姿态优雅,神情淡然。
    沈静微悄悄走进去,站在一旁观看。
    纪念下完一局才发现她,不知为何,突然间就觉得不好意思,刚才房间里那种令人舒适的气氛,一下子全没了。
    她站起来招呼她:“静微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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