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丁银川便要死于非命,忽然一支弓箭射来,钉在王公坟的墓碑之上。这箭力道雄浑,只震得墓碑上的灰尘飕飕而下。
束红云吃了一惊,尖声叫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苍凉的声音吟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纷纷抬头望上。
月光下只见一人站在一旁胡杨树顶上,背后背着一只铁胎大弓,正自看着树下的芸芸众生。
漫天夜色中,皓月当空高挂树后,那人双手抱胸,神情傲然,宛若天将下凡。
束红云骂道:“你不就是全真派的姚广吗?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快快给我滚下来了!”
那人毫不理会,弯弓搭箭,刷地一声,对着束红云射来。
束红云冷笑一声,转身躲开。谁知那箭忽地在空中转了一圈,竟然朝她追去。束红云花容失色,她生平从未见过这等厉害的箭法,霎时只有着地滚开,弄得狼狈无比。
姜擒虎猛见如此邪门的箭法,直是大吃一惊,喝道:“来者何人?何不报上姓名?”
那人冷笑道:“无耻狗官,下贱妓(和谐)女,如何配问我的姓名!”
姜擒虎立刀摆个门户,叫阵道:“阁下若是不敢报上姓名,那也就罢了!我姜擒虎从不杀无名之将!”
那人朗声道:“好吧!你定然要问,听了就别后悔!你爷爷乃是徐州清风寨的当家,‘红脸李广’谢雕翎便是!”
众人听到“徐州清风寨”几个字,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那是南直隶一带的土匪,却怎地跑到西北来了。
李南星虽在中毒之际,也睁开眼来,想要看清眼前的变故。
束红云爬起身来,冷笑道:“什么徐州清风寨,真是荒唐,这里可是西北地方啊!你若要讨饭,乖乖地在老家蹲着,却怎地闹到此处来了!”
那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纵身下树,轻飘飘地降下地来。
众人见他落地时泥沙不起,轻功造诣非同寻常,心下暗自喝采。
姜擒虎与束红云都怕他出手伤人,只是暗运内功,全力戒备,不敢稍喘一口气。
忽见那人转过身去,两个手指放入嘴中,使劲打了个呼哨,朗声喝道:“孩儿们,都给我出来了!”
忽然远处山丘一亮,无数火把高高举起,竟有千军万马埋伏在内。众人脸上变色,都往后退了一步。
便在此时,丘上号角声响亮,无数马蹄拍打,卷天动地而来,有如一条火龙狂奔疾驰。
姜擒虎见了这等威势,脸上变色,连忙向束红云道:“快快拿东西走人,别再拖延时间!”
束红云急忙转身,却见谢雕翎举起手上大弓,冷冷地道:“都给我安分点,跟我寨子里的兄弟们打个照面再走不迟啊!”
束红云领教过他手上弓箭的厉害,听了这话,怕他背后放箭偷袭,竟不敢稍移脚步。
却见那条火龙来得飞快,只一瞬间,便已奔到众人眼前。
黑夜中数千只马蹄践踏震动,宛若雷震。
姜擒虎几个纵跃,急忙逃走。
“红脸李广”举起大弓,刷地一箭射去,登时射中姜擒虎顶上的帽子,箭势强劲,带着那帽子远远飞了出去,直中王公坟旁的一根木柱。
姜擒虎知道无可抗拒,惨笑一声,只有站立不动。
月夜下大队人马向两旁让开,火光闪耀中,正中闯出一骑,马上坐着名虬髯大汉,只见他打马来到谢雕翎跟前,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大当家的你再不发号,老刘我可就快憋不住了啊!”
只见那谢雕翎摇了摇头,对那虬髯汉子说道:“铁柱,来之前胡将军怎么说的?你这憋不住劲的猴性子要改一改了。”
那刘铁柱听了浑不在意,仍是坐在马上嘿嘿傻笑。
李南星听到此处,忍不住心下暗惊,寻思道:“这二人说话好生奇怪,又是什么大当家,又是什么胡将军?到底是什么什么来头?”他一时苦苦思索,静观其变。
正想间,忽见“千手女娲”束红云往他走近几步,神情鬼鬼祟祟,不知意欲如何。
李南星神疲力乏,难以动弹,要是她起意抢劫盐引,那也莫可奈何了。
忽然“千手女娲”伸手出来,竟是塞了粒丹药在他口中。
李南星吃了一惊,正想吐出,却觉那药清凉,一入口中,头晕立减。
束红云低声道:“李大人,咱们打个商量。我已把解药给你吃了,等你神功恢复,定要救我一命,带我离开此处!”
清风寨众人正自交谈,浑没注意他二人的行止。
李南星缓缓地道:“盐引呢?你还想要吗?”
束红云嫣然一笑,说道:“想是想,但现下性命危急,那个土匪头的箭法太过邪门,还有锦衣卫这帮宵小对我也是虎视眈眈,看他们那幅模样,八成会杀我泄愤,我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束红云是个心狠手辣,爱恨分明的女人,爱她敬她虽然讨不了什么便宜,但恨她咒她却只有死得惨不堪言,适才丁银川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月光下束红云美丽的脸庞上尽是狡猾的神色,但李南星别无选择,只有轻轻地点头,道:“好吧!我还有朋友中了毒,等会儿你把解药一块交出,我自会助你脱险。”
束红云嘻嘻一笑,道:“看在你待我好的份上,便依你的了。”说着竟又在他脸颊上一吻。
李南星嘿地一声,想要推开他,却少了气力,只有任凭她轻薄了。
束红云正自含情脉脉,忽听那谢雕翎道:“闲话再说不迟!现下便来为民除害吧!”
束红云闻言大惊,与李南星对望一眼。
那谢雕翎伸手一挥,数千骑兵慢慢聚拢,往众人靠去。
姜擒虎脸上变色,心道:“真是倒楣!要是刚才不捅丁银川那刀,凭着我们两人合力,定能杀出重围!看来什么都完了!”
他回头看去,只见残余的锦衣卫部属都蹲在地下,不住发抖,显然害怕至极。
李南星见势头不好,他虽不是锦衣卫一伙,但也是朝廷命官。这些土匪强盗视官如仇,杀害朝官如同家常便饭,到时若被他们押上山去,就算留得一条性命,师门颜面必也尽失,当下急急运转神功,使药力加速。
姜擒虎忙道:“诸位大哥,我们的买卖还没做完哪!我还有一个大秘密奉告啊!”
谢雕翎拔出腰刀,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便放,像你这种狗官,我是看一眼都嫌烦!”
姜擒虎慌道:“是,是,小人这就说啦!”他咳嗽一声,心道:“我其实所知甚少,只晓得说这王公坟里有一幅什么狗屁秘密出来。这种荒诞不经的话很难骗人相信,却要如何是好?”
谢雕翎走上两步,喝道:“你说是不说!”
姜擒虎灵机一动,指着李南星,叫道:“这人身上有一件宝贝,只要把东西拿出来,站到这王公坟墓碑之前,真相便会大白啦!”
清风寨等人听了此言,无不心下一凛,纷纷转头朝他望去。
李南星此时毒性已解了大半,但要运剑伤敌,仍是不能,听得姜擒虎这么说,知道他要嫁祸自己,心下暗怒。
眼见双龙寨的几个人朝自己走来,他不愿示弱,自行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天师教弟子李南星,拜见清风寨谢大当家的。”他刻意运使内力,语声嘹亮,声闻数里。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其实李南星只是藉此发声求援,希望刘道坤等人及时赶到。
谢雕翎听他自称天师教弟子,当下微笑点头,说道:“原来是天师门下,你祖师爷张天师可还好吗?”他见李南星年纪轻轻,不知他的武功乃是张天师亲传,便以祖师爷之称相询。
李南星道:“多谢大当家的问候,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健旺,一切安好。”
众人听他以师父称呼天绝僧,无不讶异。
谢雕翎奇道:“师父?张天师是你师父?”
李南星点了点头,道:“正是。天师他老人家正是家师,我与道字辈众真人平辈。”
谢雕翎吃了一惊,奇道:“想不到张天师竟有你这等年轻的传人,那可是大事一件!”
一旁姜擒虎见李南星自承身分,连忙趁火打劫,道:“他岂止是天师传人?此人还是本朝兵部武选司的李郎中哪!此人乃是一大奸臣,你们千万别放过了他。”他猜想这群土匪必定痛恨朝廷命官,便揭穿李南星身分,让他们自相火并,到时便有逃命希望。
谢雕翎听后微微一笑说道:“原来阁下是兵部武选司郎中。嗯,这职位向来为五军大都督办事,这么说,你该是杨成梁的手下。”
李南星心下一奇,想不到这谢雕翎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恁,不知此人在干土匪前是何来历。
一旁刘铁柱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当家,胡将军跟咱们说过,他们杨侯爷府里有两员大将,一人便是胡将军自己,另一人便叫做李南星,怕就是眼前这位吧!”
谢雕翎点头道:“我自理会得。”
姜擒虎见他们还在这说个没完,深怕挑拨伎俩无用,急忙道:“这人身上带着宝贝,你们赶快搜出来!要解开这坟里头的谜底,非要他身上的东西不可!”其实他也搞不清楚盐引的来历,便来胡言乱语一番,只要能拖延一时半刻活命,也算不坏。
谢雕翎微微一笑,道:“究竟阁下身上带的是什么物事?可否借来一观?”
李南星道:“此物乃是本朝五军大都督亲手所交,在下职责所在,恐怕有些不便。”
谢雕翎微笑道:“李兄如此说话,不也太过见外了?我与杨侯爷颇有渊源,如今不过是相借片刻,看完便还,李郎中又何必小气?”
李南星摇头道:“在下身受重托,恕难从命。”
谢雕翎淡淡地道:“我敬重李兄是位难得的好官,本不想为难你,但李兄一味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教我齿冷了。这样吧!与其我们杀个血流成河,不如打个赌!你说如何?”
李南星依旧摇头,说道:“在下生性胆小,从来不与人对赌。”
谢雕翎哈哈一笑,说道:“李兄这般胆怯,以后要如何在朝廷上混?你若与我对赌,赢了你只管走,谁也不会拦你。若是输了,嘿嘿,那也坏不到哪去,不过是把东西交出来而已。”
李南星哼了一声,说道:“如果在下坚持不赌呢?”
谢雕翎大笑道:“你若是不赌,这里三千兵马都要取你的命!”
看来赌上一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坚拒不从,只怕万军杀来,立时横就地。
李南星嘿地一声,情知别无选择,只得说道:“好,我便陪阁下赌上这局。不过规矩如何,你且放下话来!”
谢雕翎笑道:“好一个李郎中,这才爽气。你赢了,只管走人,你输了,我也只不过取物一观,依旧放你走路,如何?”
李南星点头道:“阁下很是大方。”
谢雕翎微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的东西要是我瞧得好了,便往包袱里一放,那是不会还你的,这你心里要有个底。”
李南星点头道:“这个自然!却不知咱们要赌什么?”
谢雕翎道:“赌什么?嘿嘿,我这个赌局一不讲运气,二不用作弊,大家凭手上真工夫较量便是。”
李南星虽在困顿间,仍不失架式,当下傲然道:“莫非阁下要考较我的剑法?”
谢雕翎哈哈一笑,说道:“李兄是当今天师的亲传弟子,剑法乃是阁下所长,我又何必自找麻烦?”说着往那陵寝一指,说道:“这个陵名唤‘王公坟’。我在这墓碑上放上些东西,先拿到的便是赢了,如此可好?”
李南星点头道:“也好,阁下既要考较我的轻功,天师弟子也不见得弱了!这就来吧!”
谢雕翎笑道:“倘若只是这般比法,怕显不出李兄的绝世武功来!”
他指向“千手女娲”,说道:“束姑娘,我要借你银针一用。”
束红云一愣,说道:“什么意思?”
谢雕翎道:“从此处开始,一路在地下插上银针,直到墓碑之畔为止。”
束红云虽不知他所欲为何,但形势比人强,当下不敢多言,只有照办。她拿出锐利至极的毒针,沿途插在地下。众人见那银针细若发丝,隐隐泛着蓝光,显然剧毒无比,都是心下发毛。
谢雕翎道:“我把东西放在墓碑之上,谁先拿到谁先赢。不过有个规矩,身子不可沾地。若要身上任一处碰到地下,便算是输了。”
李南星一愣,道:“若是身上衣物碰到地下呢?”
谢雕翎道:“一般的算输,便是毛发衣带,足履头冠,都不能着地。”
众人见此处距凉亭有数十丈之遥,都觉此言不可思议。
谢雕翎见众人面带讶异,便微微一笑,道:“不过天下虽大,也没人练得这等的好轻功。为此我特地容情,如果人在半空,支撑不过,便可在这毒针上踩个几下,也不算违规,如此可好?”
众人见那银针锋利已极,蓝澄澄地甚是怕人,如果硬跳上去,只怕会立时戳穿脚底,何况上头沾满剧毒,刺伤后实在不堪设想,忍不住议论纷纷。
李南星嘿地一声,道:“好!在下舍命陪君子!大当家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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