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忘了这个了……”
小公子捏着一对单薄的白纸符人,小人的嘴巴和耳朵被朱砂重重抹下两笔。
“王工头,将这纸人交给方才那个异族。”
极低极轻的声音,数里外的王工头却如同听到了命令般,脸上笠时荡开谄媚的笑容,小跑着往回赶来。
一刻钟后,王工头急匆匆地离开,双手合拢于胸前,手心中正静静躺着一张白纸符人。
小公子提起酒樽,就着长颈倾倒入口,酒水澄澈清亮如透明青练逶迤而下,一饮而尽。
“特意准备的好酒人还不愿意喝,倒叫个废物给浪费了,真是可惜啊……”
他一边感慨着,两分可惜之色自翠绿瞳孔一抹而过,却不知他是可惜浪费了美酒还是可惜没能叫张筝喝下。
无人可知。
小公子兀地回头看向矿山遮住的另一侧,声音酥软,似在撒娇,“爹爹,我想睡觉了。”
灰袍人从矿山后踏步而来,伸手解下宽大的灰袍,他身形高大伟岸,合身的灰袍于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公子而言便显得格外宽大。
灰袍被轻柔地盖在靠着躺椅阖目睡去的小公子身上,他的真实面貌得以显露。
灰袍之下是个剑眉星目、神明爽俊的男人。
若说小公子的眼睛翠绿如湖,那他的眼睛便是雨后的青山,浓重的色彩如泼墨,青绿得发黑。
男人呆呆伫立半晌,蓦地倾身贴近睡颜安详的小公子,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捻着灰袍的衣角,盖住小公子露在外面的手。
做完一切,他僵硬地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公子身边,远飘的目光没有落处,只静静地守着。
回去也是挖矿,张筝便刻意放慢了步伐,慢悠悠地,似在矿地中四处闲逛。
入目皆是看厌了的矿山土石,深黑的矿、浅褐的石壁、暗黄的土沙……夹杂着小幅动作间不停晃动的灰色人影。
压抑的色调编织成一副苦难的图画,沉闷的色彩压着每个人的神经,重担压着脊背,神色都是麻木不仁的。
鲜少人声,乒乒乓乓的石具磕碰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除了一声突兀的声响。
“小娘们,站住!”
张筝漫不经心地转过身,看着王工头略显肥胖的身躯从不远处呼哧呼哧地滚来。
王工头累得蹲在地上,大口呼呼喘气,他今日正穿着一身土黄衣裳,宽厚的背影似头躬首犁地的老黄牛。
但张筝知他不是辛勤劳作的老黄牛,他是压在老黄牛和农人身上的吸血地主。
“王工头,这么急着寻我可是有事?”
王工头暗里翻了个白眼,自顾大口喘气,不应声,想叫她干等着出口气。
谁料张筝可不是那等愿意等的主儿,略一挑眉,“我看王工头也无事,无事我便走了。”
话落,张筝利落转身,抬步就走。
王工头心里一急,猛地抬头,震愣地见她居然真就这么走了,而且步子还迈得挺快,不过瞬息就远去了数丈。
蹭地站起身,高声喊道:“等会儿,等会儿,有事……”
张筝再次停下脚步,远远转身回头,轻飘飘的目光落在王工头身上,让王工头感觉身上仿佛有数根刺扎。
“王工头,有什么事还请快些讲。”
王工头脸色青白难看,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也或许两者都有。
“小公子叫俺给你一样东西。”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躺着一张薄薄的白纸符人,嘴巴和耳朵是朱砂涂就,红艳得夸张。
两相对视,无人动作。
僵持半刻,王工头主动走近张筝,咬牙切齿地开口,“用的时候将它贴在耳后,可以和小公子互通音信。”
与陆家的传讯玉牌有些相似,就是不知有没有距离限制,如果可以千万里通信,必然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张筝接过白纸符人,笑呵呵地道谢:“麻烦王工头辛苦送来。”
王工头丝毫不领情,见任务完成了,白眼一翻,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看着王工头远去的身影,张筝好奇地翻看着白纸符人,看起来十分平常,做工粗糙,就如同凡俗小孩玩耍剪出的纸人。
翻看半晌也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来,张筝小心地将白纸符人轻贴在耳后。
下一瞬,小公子稚嫩且傲纵的声音传来,“忘了说了,我叫娜呶喏,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还是称呼我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还真有用,张筝眼里划过一抹兴趣,轻松道:“我名水清徵。”
没了声音。
张筝唤道:“小公子?还在听吗?”
依旧没有声音。
张筝取下白纸符人,复又贴上耳后,声音再度传来。
“忘了说了,我叫娜呶喏,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还是称呼我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筝这才取下符人好生端详片刻,眼里现出惊异之色,没想到这符人不仅可像陆家的传讯玉牌一样实时传讯,还可像传讯符一样储存传音。
要知陆家的传讯玉牌已是不外传的好东西,而兼具这两种功能的白纸符人岂不是更珍奇?
若能在修真界使用,必然惹来不少修士趋之若鹜。
……
远远见到张筝的身影,翘首以盼的娜呶果眉目霎时舒展,蹦跳着奔向张筝。
在张筝面前急急停下,娜呶果一边绕着她转圈观察,一边紧张地问道:“阿姐你没事吧?呶喏叫你去做什么?有没有伤害你?”
张筝已知娜呶喏正是小公子的名。
张筝伸手按住过度紧张焦虑的娜呶果,安抚道:“放心吧,我没事,如果小公子想伤我,我现在可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小公子叫她去做什么的问题,随意寻话扯开话题,“对了,你知道偷耳符人吗?”
娜呶果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偷耳符人来,却仍是诚实地点头,“知道,偷耳符人可算是最简单的巫蛊之术,阿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听小公子提起了,有些好奇而已。”
娜呶果忽然低下了头,两手食指不安地纠缠,问道:“呶喏又偷听我说话了吗?他是不是跟你说我是白痴了。”
原来她知道。
张筝没有隐瞒,微微点头。
“我跟阿姐说过的,族里兄弟姐妹间我资质最差,而且小时候脑子有点问题。因为小时候偷耳符人怎么也学不会,他们骗我说用血抹在纸人上就可以学会了……”
张筝无话可说,六十个弟弟妹妹,六十张偷耳符人,她竟然真信了,还全用血抹了?
这是真傻透了,还是将计就计呢?
娜呶果陡然仰首看向张筝,眼里泛着泪花,粼粼泪光洗透瞳孔,那一抹浅淡的莹绿竟显出了两分浓墨重彩。
“阿姐也觉得我是白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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