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城战记

    
    天山百花谷的午后, 小憩了一会儿的银妖王推开房门。
    院子里，天尊和殷候都不在, 桌上摆了个棋盘，棋子被哗啦得乱七八糟的。
    银妖王溜达过去看了一眼棋盘, 无奈摇了摇头，那俩笨徒弟看来是又下到一半就打起来了。
    前院没见着殷候和天尊的身影，妖王侧耳听了听, 房后百花谷里有声音传来, 还挺热闹。
    轻轻摸了摸下巴，妖王往百花谷走去，穿过院门, 就听到一阵喧哗。
    “老鬼！那边！堵住那边！”
    “你下手轻点！别掐死了！”
    ……
    妖王疑惑地走进了百花谷, 就见天尊和殷候在一棵菩提树下不知正干嘛呢, 两人猫着腰，似乎是在堵什么东西。
    妖王走过去, 等他看明白了，有些无语。
    殷候和天尊干嘛呢？
    抓蟋蟀呢。
    殷候手里拿着个葫芦, 另一只手拿着根蟋蟀草。
    天尊一手搬开一块石板, 另一只手正使隔空掌按住一只挺大的蟋蟀。
    银妖王觉得好笑，这俩死小孩儿小时候从来没个小孩儿样子, 这会儿年纪都破百了，反而跟小孩儿似的了。
    “咳咳。”
    妖王咳嗽了一声。
    抓住了蟋蟀正往葫芦里塞的天尊和殷候一起抬头看他, 又一起问了句, “睡醒啦？不多睡会儿？”
    妖王看了看天色, “一会儿要进山一趟扫扫墓。”
    “哦。”天尊和殷候收了葫芦，跑去洗手准备进山扫墓的东西了。
    不一会儿，天尊和殷候在百花谷里摘了好些素净的花，用两个篮子提着，又拿了两坛子酒，走了过来。
    妖王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两人穿过百花谷后的一片小树林，走上一座长长的石桥。
    石桥横跨一个不太深的山沟，山沟的另一侧，是一座山峰——忘忧峰。
    忘忧峰与其说是座山峰，不如说它就是个小山包。然而，就在这小山包上，有一棵可称之为“庞大”的龙血树。
    熟悉天山地形的人，都知道这棵树，进过山的老人，管这棵树叫“忘忧树”。
    这棵树相传树龄在三千年以上，壮硕的树干血脉一样蔓延向天空，庞大的树冠宛若在空中支起了一座岛。
    忘忧树下忘忧峰，树上红叶如云霞，树下的落叶却是绿色的，所经之人，皆有一种时光倒错的感觉。
    龙血树原本便是绿叶的，那为什么这棵却是满树的红叶呢？
    想知道原因，只要走近了，朝着树冠处丢一棵小石子儿就行了。
    原来这棵树上，栖息了数以万计的红色蝴蝶。
    妖王带着殷候和天尊缓步从忘忧树下经过，天尊眼前一只红蝶飞过，他微微停下脚步，目送那只红蝶翩翩飞走。
    这棵树，是他和殷候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银妖王总是拿着根树枝，站在树下教他俩武功，他俩小孩儿就傻兮兮地看着妖王一席白衣，在漫天飞舞的红蝶之中练功。
    陷于回忆中的天尊不知道，他在树下拿着树枝教白玉堂刀法的景象，也是白玉堂最深的童年记忆。
    那些穿过天尊银色发丝飞向天空的红蝶，带有一种浓烈的生命力，就像这棵历经岁月的龙血树一样，生生不息。
    以至于白玉堂第一眼看到一身红衣满天“飞舞”的展昭，就有一种亲切又熟悉的感觉，可能就是这些红蝶害的吧。这也是为什么白玉堂第一眼看一袭红衣满天乱飞的展昭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偏爱。
    说来也巧，此时的白五爷，正无奈地看着自家那只生命不止惹事不停的“红蝴蝶”，喊话全城。
    五爷叹了口气，一手托着“锅”，一手扶着额，尽量挡住脸，接受全城瞩目。
    展昭站在别人家大门口的镇宅神兽上，仗着没人认得出他和家里大人不在，正可劲儿放飞自我呢。
    展护卫对着黑风城百姓喊什么？简单概括下就是：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是江南来的赌王赌神赌遍天下无敌手，你黑风城赌坊各位老大业务能力不行啊，我上午小试身手就赢了两家赌坊了，连赌王筛盅都被我赢来了，你黑风城还有人没有了？
    我们也懒得一家一家走了，干脆这样吧，我就住在太白居对面的客栈里，想要给我送赌坊地契的就到那儿找我去！还有啊，我们准备在黑风城最热闹的地方开一家最大的赌坊，叫茂昊赌坊，从此以后这筛王就是我赌坊镇店之宝啦！以及欢迎各位赌坊的伙计来投，上我这儿来的一律工钱翻倍！
    展昭一番话，说得原本平静的黑风城就像一碗水泼进热油锅，彻底炸了。
    屋顶上，小良子和小四子“哗哗”拍小手。
    小四子：“猫猫好帅哇！”
    小良子：“嚯，好嚣张好想打他！”
    霖夜火和赵普都摇头，展昭本质上的确是魔宫小宫主啊，瞧这搞事情的能力！
    公孙则是有点儿心疼楼下捧着锅扶额的白玉堂，明明是自家养的猫，结果完全不受控制，这个闹腾。
    公孙想到这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不晓得殷候年轻那会儿，是不是也这么好玩儿？
    ……
    “阿嚏……”
    忘忧树下经过的殷候突然仰天一个喷嚏，树上立时惊飞了一群红蝶。
    漫山遍野红色的蝴蝶飞舞，再加上穿透树冠洒下的金色阳光，真有离开人间，进入忘忧之境的感觉。
    走下忘忧峰，前方是指环峰。
    顾名思义，山峰的形状是一个圆环。
    指环峰后还有几座山峰……这些小山峰不险不峻景色宜人，一路走过去，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无聊。
    三人一直走，直走到一大片白沙地前，停了下来。
    在天山腹地之中，有一片山谷。谷中满是纯白的细碎沙石，四周峭壁之上有大片大片的枫树，红色的枫叶落在白纱上，干净明艳。
    在白色的沙地上，矗立着一些白色的墓碑。墓碑上有的刻着字有的没有，样子都很雅致。
    天尊和殷候熟门熟路地将花放在墓碑前。
    银妖王背着手，站在靠近山崖的一块墓碑旁，山间的微风吹过，妖王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座白色的墓碑，像是在拍一位许久未见的友人。
    天尊和殷候并没去追问墓碑里葬着的是谁，妖王以前时常会来，却从没说过这些墓碑的故事。
    但是他俩却知道，每当妖王要办点什么大事之前，都喜欢来这里站一会儿。
    等殷候和天尊用耙子将沙地重新规整了一遍，又收了花，妖王似乎也发完呆了。
    走到山壁前，妖王摸索了一会儿，在一块山石上敲了一下。
    山壁一侧，一扇石门打开。
    妖王走了进去。
    天尊和殷候也跟了进去。
    山壁里是一座石室，类似于储物室，放了好几个架子，大大小小的盒子、卷轴、书籍堆了不少。
    妖王拿了几个卷轴给殷候和天尊，让他们装在篮子里。
    殷候好奇，“什么呀？”
    妖王随口答了一句，“要带去开封的，赵氏皇族的老底……”
    天尊和殷候默默地挑眉瞧着妖王。
    妖王让他俩的表情逗乐了，“是几卷稀有医术，带回去送给小神医的。”
    天尊和殷候松了口气。
    妖王又找出来了几卷，递给殷候让他装起来。
    殷候觉得这卷宗有些眼熟，嘟囔了一句，“这黄皮卷轴这么眼熟啊……”
    天尊瞄了一眼，疑惑，“诶？这不是龙图案卷么？”
    殷候也想起来了，是龙图阁里的龙图案卷，怎么这儿也有啊？
    “有什么可奇怪的么？”银妖王微微笑了笑，打开一个木箱，开始翻找，边跟天尊和殷候说，“龙图阁曾经失窃过一次，遗失了一些卷宗。后来那么巧，我在处理某件事的时候，找到了一部分。
    殷候打开其中一卷看了看，问，“为什么要偷案卷？这些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这倒不清楚，不过案子都相当的离奇。”银妖王终于从箱子底部翻出来了一样东西，一甩手丢给了天尊。
    天尊伸手一接，发现是一块红色的令牌。
    殷候凑过去看了看，令牌上有一条火龙。
    妖王盖上箱子盖拍了拍手，对两人笑眯眯说，“吃了晚饭咱们就动身回黑风城吧，那几个小朋友估计也玩得差不多了。”
    天尊和殷候一脸狐疑地跟着妖王跑出去。
    “干脆去开封教书吧？”妖王背着手边走边嘀咕，“然后再摆个摊算卦什么的，去茶馆说书也行啊，嚯嚯……”
    天尊将火龙令牌也塞进篮子里，边跟殷候说，“这放去开封还得了，不管了，到时候交给玉堂和展昭带。”
    殷候还在看那个案卷呢，边点头，边指着一段给天尊看，“哇！你看这段！人直接变成了盐人！”
    天尊一惊，“什么阉人？”
    “盐人！”殷候道，“这里写了一个书生，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盐巴。”
    天尊：“众目睽睽下变的？”
    “还不是一两起，总共有七件类似的事件。”
    天尊不信，去拽卷轴看，“真的假的？”
    妖王回头，笑了笑，看了一眼被装在篮子里的几卷案卷——到了开封，估计有得那群小朋友忙的了。
    ……
    黑风城里，喊完了话的展昭拽上白玉堂吃锅贴去了。
    屋顶上，赵普他们几个蹲得腿都麻了，决定也去吃个饭，然后等下午再看。
    影卫们把展昭和白玉堂一大早赌赢的“战利品”都押送回了太白居对面的客栈。这家客栈本来就是属于黑风城军营的，安排一下还是很方便。
    展昭和白玉堂则是跑去太白居订了个雅间。
    进了雅间可算能把假胡子拆下来了，展昭和白玉堂洗了把脸。
    这时门一开，小四子和小良子冲了进来。
    “猫猫。”
    小四子进门第一个扑展昭，小良子则是爬上桌去看那个筛王。
    最后一个进来的赵普关了门，问展昭，“你这是又打什么鬼主意？”
    展昭抱着小四子回桌边，微微一笑，“发现件事情。”
    将小四子放到椅子上，展昭问公孙，“先生，瞧瞧这筛盅。”
    公孙也对这个所谓的筛王特别感兴趣，刚才在屋顶上看不清楚，现在凑近了看，这东西看起来好古旧啊！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东西。
    “我发现那掌柜的，买卖赔进去了都不眨一下眼皮子，倒是这筛盅，好像很重要。”展昭道。
    白玉堂也同意，“从那掌柜的反应来看，不像是丢了宝贝的心疼，更像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惊慌。”
    展昭点头啊点头，边问赵普，“黑风城有什么管事儿的人没有？”
    赵普指了指自己，那意思——老子啊！都归老子管。
    展昭一摆手，“是说暗地里那种。就好像开封府的赌坊明面上各有主事，但实际上都知道归老曹家管。虽然曹盛从来不认，但谁都知道，你想在开封开赌坊，必须要老曹点头才行。”
    赵普一撇嘴，“曹盛啊？老曹家这几年的确赚了不少。”
    展昭挑眉，“各行各业都有个老大的么，不然更容易乱，就跟江南一带的水运其实陷空岛说了算一样，大家都会管卢大爷叫声大当家的。”
    九王爷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过赵普说完还是摇摇头，“我黑风城没有这种大字头的人物。”说完，接着拍胸脯，“黑风城全城，大爷我说了算！”
    霖夜火捏着筷子夹锅贴，边打趣赵普，“你确定？没准真有，你不知道呢？”
    九王爷一眯眼，立刻不爽了起来，扭脸看邹良，“黑风城有这种人么？！”
    邹良也有些为难，一耸肩——那天晓得了。
    赵普又看赭影。
    几个影卫都摇头——没有啦！黑风城你最大！
    九王爷摸摸胸口，觉得舒坦了些。
    身旁公孙却冷不丁来了一句，“我在你军营那么久，也没见哪儿开个赌坊开个窑馆的有人来征求你同意的啊。”
    九王爷一愣。
    公孙接着煽风点火，“除了打仗好像什么事你都说了不算吧……”
    影卫们一个劲给公孙夹锅贴，那意思——先生啊，少说两句！
    展昭和白玉堂一人一个喂小四子和小良子，边抬头看赵普。
    良久，就见九王爷一拍桌子，“对啊！从来没人问过我啊！”
    小良子问赵普，“师父啊，你是不是被架空啦？像狼王堡有什么事情都要我爹爹点头的。”
    影卫们倒抽了口凉气看小良子。
    小四子还好奇问，“小良子，什么是架空啊？”
    小良子一本正经回答，“就一个挂名的老大啊，有什么事情都是底下人处理掉，没有人问他的。”
    小四子想了想，觉得跟赵普平日的情况还挺像，就有些同情地看他，“这样的啊……”
    赵普怒瞪邹良。
    左将军也很无奈，心说你什么都不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敢拿那些个琐事来烦你啊？
    赵普让赭影去把鲁严老爷子找来。
    可等众人一顿锅贴吃完，赭影带回来的却不是鲁严，而是欧阳少征。
    九王爷眯着眼睛瞧着自家影卫——嗨呀，大爷我真被架空了不成？
    欧阳坐下给自己倒杯茶，对赵普撇撇嘴，“我刚巧在鲁严哪儿，这么巧就因为开赌坊的事情。”
    众人都看欧阳。
    “这事儿有意思了。”欧阳道，“我不是搞了间铺子准备开赌坊么，开赌坊要衙门批的，妙的是，无论我出多少银子，帖子就是递不进衙门里去。”
    众人都皱眉——这样啊……
    公孙问，“衙门没人管么？”
    欧阳摇摇头，“按理说都是买卖，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钱出够了找人帮帮忙，很容易办妥的。可有再多银子也没人敢接，衙门里管这些事情的官员一个两个嘴严的很，一问三不知，一点风都不透，那意思……有钱也不想赚。”
    “没什么掮客中间人之类的能帮忙的么？”展昭问。
    “通常是应该有的，可我让人问了，没有。”
    众人彼此看了看。
    赵普皱眉，“这么说来……还真有个能说了算的老大？”
    公孙端着茶杯，瞧了瞧赵普，说，“黑风城还有比你更牛的人存在的啊？”
    众人都哭笑不得看公孙——哎呀先生你这是干嘛？
    小四子也瞧他爹，脑袋里莫名闪过了一句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是可忍孰不可忍，众人就见赵普脑门上青筋都蹦起来了。
    九王爷对几个影卫下令：“挖地三尺，给老子把那个‘大什么玩意儿’找出来！”
    邹良和欧阳少征带着影卫赶紧去查了。
    饭也吃了热闹也瞧了，白玉堂放下杯子看展昭——接下来呢？咱俩怎么办？
    展昭嘴角一挑，一手捧起“锅”，一手拽住五爷的衣袖，出门继续搞事情。
    雅间里就剩下公孙赵普和俩小孩儿。
    公孙问赵普，“我们去哪儿啊？”
    赵普越想越不爽，站起来，“走！咱们去衙门！爷倒要瞧瞧这黑风城谁说了算！”
    赵普气哼哼往外走，公孙抱起小四子，带着小良子跟上。
    小四子瞧着自家爹爹的眼睛亮闪闪的，嘴角笑容也有点明显，再一次确定——的确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