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

437 第四三七章 特殊的会晤

    
    荒原无垠,风声昼夜不止。萨普兰女子昼行夜伏,白日驰鹿追风而行,风笛悠扬持续,跃动在疾风中,奔放自由,红色高帽下的浅金色发辫激起蹦落,如同萨普兰人的灵魂在风中飞扬。
    这里是风鹿荒原,位于欧罗顿帝国最北的纳维亚公国,终年寒冷有风,三万年前萨普兰人从南陆迁居荒原,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族群,也是公国最古老的原住民之一,他们擅长驯鹿,喜欢像奔鹿一样自由,追逐风的肆意。萨普兰女子驰过苔原树林,进入南部的格萨镇,将驯鹿寄放在鹿棚,便去了镇上唯一的酒吧,这里是喝酒用餐之地也是消息、交易之地,一杯麦酒后她寻到一雪合适队伍,与一支三人雇佣兵小队约定了同行,这支小队要返回耶利瓦城交任务,正好顺路捎带这位萨普兰「风歌者」。
    萨普兰人一生都在骑鹿而行,逐风而歌,被北陆人称为「驰鹿的追风歌者」,此时北陆的风正向南吹,从荒原出来的风歌者当然要向南行。
    雇佣兵小队很乐意捎带风歌者,因为萨普兰人具有特殊天赋,成为风歌者后吹奏的风笛就真正具有风的特质,自由奔放不羁,这是实质的力量,能带走人的负面情绪,和风歌者同行就是自由放飞的旅程,快乐又轻松。
    四人小队到了相邻的城镇略作休整,出发时又加入了一位临时旅伴,也是一位让人快乐的旅伴。
    一位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在西洲大陆是很受欢迎的旅行者,他们有最多的奇闻趣事,又很会讲故事,能演能唱,一个人就是一部戏,雇佣兵小队遇上吟游诗人都愿意邀请同行,当然和风歌者一样,是不用出雇佣费的。
    纳维亚公国的治安不是很好,尤其北地盗贼多,若有雇佣兵小队同行会比较安全,吟游诗人欣然接受了邀请。
    他衣袍半旧背着竖琴,容貌普通却很有亲和力,有着吟游诗人的浪漫气质,一双永远含笑的眼眸深邃温柔,却有着隐藏很深的锐利,在与风歌者视线相触时,如雪刀一线,明利,透着审视;而与之视线相接的风歌者的眼眸却始终如旷野的天空一般高阔明亮,眼里有风的自由,又有大地的宽广包容。
    眼神中蕴含了真实——两个重要人物的初次会晤以这种特殊方式开始,顶着他人的容貌身份姓名,唯有对接的眼神是自己的:锋锐明利的审视;坦诚直白的心性。
    ——幸会!大唐使者,萧琰阁下。
    ——幸会!西大陆人民革命的领袖,阿尔文·马特尼阁下。
    阿尔文·马特尼,北西洲民族解放和人民自由阵线联盟主席,这个名称很长,人们更习惯以红衫军——联盟指挥下的军队——称呼这个反抗帝国统治的组织,是让欧罗顿帝国头痛的「第一反叛军」,其领袖阿尔文,就是眼前这位普通的「吟游诗人」。
    阿尔文还真做过吟游诗人,拨弦技巧熟练,情意真挚热烈,以诗与远方致礼。
    他以「诗」喻人民,「远方」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未来。
    ——为所有人民不受压迫,自由、平等、公正的世界。
    萧琰回以风笛,以天空和大地致礼。
    为什么天启?人族的远方在哪里?
    ——因为我们生于大地,仰望星空。
    ——让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活得更美,让人族的生命与星空同行,攀向更高的宇宙。
    萨普兰人认为,音乐是灵魂的声音,只有纯净自由的灵魂,才能奏出风的声音。萧琰的灵魂纯净无比,心性宽广自由,又有一颗坦诚、真挚的心,她的音乐就是自己的心声。
    阿尔文是诗人,是暴力革命者,是优秀的竖琴歌手,这三者在他身上和谐的统一——以诗歌颂远方,以暴力推翻旧世界,以音乐奏响灵魂。真正的音乐是
    心灵之歌。
    两人以音乐对话。
    最坦诚的、最深刻的都在音乐里,听得懂的人就懂。
    你问,我答。
    用音声去表达,用灵魂去碰触,以最真实的状态去感知对方的真实。
    ——我们要清楚你们大唐是怎么想的,你们大唐的「云端」是怎么想的。
    这是阿尔文的目的。
    关于世界,关于人族未来——是不是我们期望的,是不是我们想要的。
    三天的旅程很短。
    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环境,进行这样的会谈,是「只能这样」。
    萧琰缺的是时间。
    也不能在一个地点停留。
    ——西洲两个帝国和教廷不会给她时间,很快会反应过来,猜到她已经「暗渡陈仓」离开克里特王国,他们会以种种手段追索她的行踪,派出宗师追击围杀,危机随时会到来。
    她的旅程走不了多远,和反抗组织首领的会晤必须就近、就快,短暂的碰面就分离。
    这是为了双方的安全。
    阿尔文能够出现在这里不容易,回程也不会容易。
    到了下一个城镇,吟游诗人立刻离去,因为要往东边的波罗城去,不同路了。
    ——镇子东边的树林中,红衫军的人正候着接应他。
    离别时不说珍重,只说「再见」。
    再见!他日,必再相见。
    雇佣兵小队在镇上又接了一位要顺路捎带的。
    此人有些讨嫌。
    雇佣兵小队是看在钱的份上。
    一位贵族破落户,大概只余下祖宗的姓氏、一辆马车一个男仆,却保持了贵族的自矜傲慢,全程除了吩咐男仆,不曾正眼瞧过他们。三个雇佣兵在心里翻白眼,不看在金币份上谁理你嘞!
    风笛声音悠扬,吹走了白眼的负面情绪。
    嗨哟,真高兴。
    马车中的贵族打开诗集,典雅冷矜的声音吟诵诗歌。
    风笛自由奔放。
    诗歌淙淙,又淙淙。
    三个雇佣兵互相看看,嗨哟,这位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吧。
    风笛真治郁,就治这种「贵族娇」。
    三个雇佣兵完全不知道,被他们嘲笑为「贵族娇」的落魄贵族是同时名列神圣教廷和大食教通缉名单的首要人物。
    他是拉克西米·博伦。
    西洲异端学术组织的精神领袖。
    在西洲说起「知识自由和自然学科学会」,除了特定的人群外,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但提起「自由石匠会」,或者「石匠工会」,很多平民都会哦——是那个呀。
    在西洲知识是被垄断的权利,只有贵族和教士才能拥有知识,以及少部分富有的平民可以用钱获得,考上神学院,以及少部分招收平民的大学,但学校的知识是有范围的——神学,以及与神学不冲突的那部分人文与社会学科。自然学科是「异端学术」,严禁学习和传播,贵族悄悄在家里学习教廷不管,一旦交流或传播就会被带走。
    普通平民没有钱读书,也不知道什么是「自然学科」,除了种地外,他们唯一能望到的未来是学手艺,成为面包匠、裁缝匠、木匠、铁匠、石匠……这些有门技能的「匠」,地位最高待遇最高的是石匠,「石匠」成为普通平民心中「最好的知识」。
    于是「知识自由和自然学科学会」便披着「石匠工会」的皮在平民阶层中传播,举起两面大旗,「知识属于全人类」、「真理存在于自然」,反对宗教的神学统治,反对神学对自然学科的迫害和压制,成为西洲两个教
    廷首要打击的对象。
    拉克西米·博伦,自然学科会总导师,西洲自然学科界第一学者,他的学生和学者们尊称他为「指引西洲理学前进的北十字星」,是西洲学者们反抗神学统治的精神领袖。
    他和阿尔文·马特尼不同——他是学者。
    拉克西米问了萧琰三个问题。
    ——关于知识。
    ——关于学问。.
    ——关于智慧。
    萧琰说的是她的回答,也是大唐的回答。
    很多年以前。
    后世人尊为「圣高武」的第一大帝,在学者们眼中是一位伟大圣哲——大唐高宗皇帝李光华写了一部书,确切的说,是将「吾思吾想吾论」以思辩论文形式收录为一部「李子」,名为:《圣思论》。圣,是圣皇的圣,是圣哲的圣。高宗是很自信又清醒客观的皇帝,她卓然于世界超越于时代,在世界没有发展到超过她的高度之前——朕即真理。但是,尽信圣人言则后无思想者,故「圣思」后有「论」,允你怀疑之、思辩之,而后论证之。
    关于知识、关于学问、关于智慧——高宗对这三个问题做了认真思考和回答,著文记于《圣思论》。
    在大唐之外《圣思论》是第一***,神圣教廷和大食教的信徒疯狂的搜捕敢于私下阅读它的人,然而越被禁止的,越有人去读:「凡我敌对者禁止的,必是我寻求的;凡伪学禁止的,必为真知」。
    反抗神学统治的西洲学者有谁没读过《圣思论》呢,拉克西米会不知道这三个问题——大唐的回答吗?
    不,他要问的是:
    大唐是否仍为《圣思论》之下的大唐。
    「是」。
    这是萧琰的回答。
    也是大唐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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