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师父脸上的神色,那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失落,让人看了不由心酸。他知道天和医馆是自己师父用全部的心血建起来的,如今医馆开张不过短短时日,天和医馆就被挤兑成这样,无异于在自己师父的心头剜下一大块肉。
那天晚上,师父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的菜,把医馆里所有的伙计、学徒还有账房先生都叫到一起,当着他们的面宣布,医馆经营不下去了,请大家另选出路,这顿饭是大家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明天这医馆就不开张了。
当时自己看着师父那个样子,心里真是恨哪,恨那些人为什么要联合起来挤兑他们?挤得他们无路可走。
然而,就在那顿饭吃了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师父想着这么晚找来的病人一定是很危急,当即就叫上自己一起走了出去。
打开门,预料中的病人没有出现,站在自己和师父面前的。却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看了就觉得眼前一亮的漂亮,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侍女,自己跟师父两人见状都是愣了一下,还是那个女孩子先开了口。
“我可以进去说话吗?”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当然可以,进来吧。”师父示意自己让开身,让那女孩子能够进来。
而此时坐在大堂内吃饭的众人看见那女孩子也是愣住了,大家心中都很奇怪,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来这医馆做什么?她这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病啊。
“这位小姑娘,你是来看病的吗?”只听得师父问那女孩子道。
可是那女孩子却没有立刻回答师父的话,而是站在那里四处打量着他们的医馆,然后把目光落在那一桌子的伙计、学徒身上。
“你们这是在吃散伙饭吗?”
大家一时哑然,对这个女孩子就更加好奇了,这女孩子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却……很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只听得她又道:“本来我还打算明天再过来呢,但是这么看起来,我最终决定今天晚上过来是正确的。”
大家都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这个时候师父对那女孩子开口道:“这位小姑娘,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如果不是看病的话就请出去吧。”
“我不是来看病的,但我也不打算出去。”说着,那女孩子看向师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我知道你们这个医馆快要经营不下去了,我是来帮你们的。”
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谁能相信一个年纪如此小的女孩子能帮助天和医馆起死回生呢?
可是师父相信了,他当时就那么认真地看着那个女孩子,缓缓开口道:“你要怎么帮我们?”
那女孩亦是抬头看着师父,道:“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吗?”
“当然,里面请。”
就在自己还在愣怔不解的时候,师父抬手拍了自己一下,道:“你也一起过去吧。”
自己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就跟着师父和那女孩子去了后院里师父的房间,师父并没有因为那个女孩子小就忽视了该有的礼节,他先是请那个女孩子落座,但是那个女孩子却摇头拒绝了。
只听得她道:“先生是前辈,理应先坐。”
师父也没有再推辞,冲着那女孩子笑了笑,也就坐了下来。
“姑娘打算怎么帮我们?”师父见那女孩子坐下之后,开口问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急需要药材,也知道城中的几家医馆联合这里的药材商哄抬药材的价格,让你们一直做亏本生意,你们放心,我给你们的药材绝对是正常的价格,不会多收你一分一厘。”
师父的脸上露出苦笑,“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还是算了吧。”
自己听到这里,心中也不免失望。看这小姑娘方才的样子,自己还抱有希望,想着或许她真的有法子能让天和医馆起死回生,原来她只是来卖药材的。
就在自己失望之余,那个女孩子又开了口,“我知道你们现在手里根本就没有银子,药材钱是肯定付不起了,没关系,我可以先借给你们,等你们赚了银子再还给我。”
“万一我们赚不了银子,又把你的药材给赔完了呢。”师父问道。
只见那女孩子笑了笑,“有我在,我指定叫你们赔不了。”
当时自己心里就想,这个小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是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该说她无知者无畏呢?稳赚不赔这样的话,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资格说呢?
但事实是,那个女孩子她真的做到了,有了她的药材,医馆得以度过了难关,而又因为师父的医术,源源不断地有百姓们前来看病,甚至有些人还慕名前来,那些药材铺之所以跟其他的几家医馆联合起来,就是因为担心其他几家医馆不再从他们那里进药材,但是他们见天和医馆生意这样好,也便是起了别的心思,想着,就单靠天和医馆这一家,也能抵了其他几家医馆的生意了,就想着跟天和医馆重归于好,主动来到天和医馆,还主动把药材的价钱给降下来,以求跟天和医馆达成交易,让天和医馆从此在他们家的铺子里进货。
师父当然没有答应,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最好的药材供应商了。
而这个药材供应商就是苏家的药铺,而那个女孩子就是苏家的二小姐苏洛宁。
后来,医馆里有一个伙计说,苏洛宁之所以出手帮他们,也是为了她自己的生意,她当时正想在当地开个药铺,而当地的几个医馆都有自己合作的药铺,她一个外来的自然是挤不进去,就找到了天和医馆,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生意,她也不会出手帮忙的。
但是,当时师父听了那伙计的这番话之后,立刻就训斥了他一顿,并且把他给辞退了。
师父当时说的话,自己现在还记得。
师父说,以苏家的财力和苏洛宁的能力,他们的药铺想要在那个地方立足,并不是什么难事。苏洛宁完全可以等着天和药铺倒了之后,把他或是自己挖到她的药铺里去做坐堂大夫,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帮助天和医馆起死回生,这就说明,她不仅有做生意的头脑,还有作为一个人该有的仁心。
人们都说为富不仁,可他们这次却偏偏就遇到了一个‘仁’的。
所以,师父一直都说,如果不是苏洛宁,他们这天和医馆早就不存在了,苏洛宁对他们天和医馆有大恩,他们天和医馆才会处处对苏洛宁破例,而苏洛宁跟师父两个也成了忘年之交。
离开天和医馆回到皇宫之后,苏洛宁去到御书房,正打算把在路上遇到齐康浩和穆又薇的事情跟司空澈说了,可是等到她进去之后,却发现司空澈正盯着面前的一封信皱眉。
“怎么了?”苏洛宁开口问道。
司空澈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苏洛宁,沉声道:“乾风国那里出事了。”
……
司空澈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萧俊康,“这是刚从乾风国送来的急信,你自己看吧。”
萧俊康见司空澈这神色有些不太对,一颗心也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从司空澈的手里把信接了过来。
只看了一行,萧俊康的脸色就是大变,怎么会这样?!父皇竟然驾崩了,在自己离开乾风国的时候!
而接下来的内容让萧俊康更是吃惊,父皇竟然是被弘安侯给气死的,因为他在宫里调戏了父皇的一个妃子……
等萧俊康看完信抬起头来的时候,司空澈看着他轻声道:“康王殿下请节哀。”
萧俊康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父皇缠绵病榻已久的原因吧,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萧俊康倒是很快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到底也是在皇宫里长大的,这件事情里的蹊跷,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当初在来祈灵国的路上,他听到父皇传弘安侯父子进京的消息时就觉得很奇怪,父皇恨不得早点除掉他们父子呢,又怎么可能招弘安侯的儿子进京,去册封他呢?
如今看来,父皇这样做的确是有原因的,就算那弘安侯再怎么大胆,也不至于敢在宫中公然调戏父皇的妃子,父皇之所以会招弘安侯进宫,大约就是为了使出这一计吧。
皇帝因为弘安侯调戏妃子而气绝身亡,再加上朝中言官的口诛笔伐,百姓们怎么会不被煽动起来,去责备弘安侯呢?当初他的女儿慕澜郡主跟三皇子萧亦淳退婚的时候,在百姓中间就已经掀起过一阵议论的浪潮,说是弘安侯拥兵自重,已经不把皇家给放在眼里了,再加上这次的事情,弘安侯肯定受到百姓们一边倒的指责。
但是,无论父皇事先做了怎样的安排,自己都不能再继续在祈灵国里多呆了,自己得要赶紧赶回乾风国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司空澈和苏洛宁自然也不会多留萧俊康,萧俊康当日午后就跟司空澈和苏洛宁告别,然后赶回乾风国去了。
等他离开之后,司空澈不由有些感慨道:“这乾风国的皇帝也是不容易,就连自己的死也要拿来利用一下。”
“但是就算是给弘安侯设计了这样一个罪名,他的那些部下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弘安侯被杀头处死吗?”苏洛宁暗暗摇头。
“他们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但未必是为了弘安侯,你想想看,这弘安侯的手里握着乾风国一半的兵权,他手下的将士肯定不少,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也猜不透他们究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投诚朝廷,来谋个高位,还是趁乱掌握这军中大权,像自己的主子弘安侯一样手握兵权,让皇帝忌惮。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乾风国肯定会很乱。”
苏洛宁微微点头,“还好瑶儿已经回来了。”
司空澈闻言笑了笑,“有萧文彦在,弘安侯的那些属下是绝对打不到京城去的,萧俊康这马上也要回去了,还有萧亦淳,说实在的,乾风国的这几个皇子都不是吃素的,就连萧闵安……萧闵安有能力是有能力,不过在这次的事情上,他却是露不了什么头角了,谁让那弘安侯是他的岳父大人呢?别说是露头角了,这个时候他的王府大约已经被围起来了。”
“是啊,萧文彦跟萧闵安是夙敌,两个人从小的时候就开始斗,那萧闵安的母妃又是差一点害得萧文彦在我们祈灵丧了命,萧文彦还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整一整萧闵安。”
‘整’这个字倒还说得轻了,这乾风国的皇帝一死,身为乾风国太子的萧文彦就已经是国君了,在这场争夺皇位的战争之中,萧文彦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曾经跟他斗得你死我活的萧闵安,就算是不死,这辈子也再不会有什么建树了。
司空澈略带嘲讽地道:“当初萧闵安从萧亦淳的手里抢走了弘安侯的女儿,他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但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注定了不可能是乾风国下一任的皇帝了。乾风国的皇帝那么讨厌弘安侯,又怎么会让弘安侯的女婿做下一任的皇帝,万一那慕澜郡主再生下个一男半女,他的孙儿里就有了弘安侯的血脉,这不是恶心他呢吗?”
“只能说萧闵安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吧,他以为凭着弘安侯手里的兵权能给自己的父皇施加一些压力,但是这只能让他父王对他更加心生讨厌而已。”
苏洛宁摇摇头,“算了,不说了,这本来也是乾风国自己的事情,再说了,乾风国的那几个皇子足以应付这局面。”苏洛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司空澈的御案前,抬手就要给他收拾一下摆得乱糟糟的奏折,眼睛看到一处,却是停了下来,不由含笑道:“最近又有人烦你了?”
司空澈亦是上前看了一眼,语气哀怨道:“那有什么办法,你在外人面前一向表现得大肚能容,一点儿都不在意我纳妃子的事情,甚至还积极帮我挑选适合的人选,人人都称赞你是个贤德识大体的皇后呢?他们没理由烦你,可不就来烦我了吗?”
苏洛宁抬手轻轻拍了拍司空澈的肩膀,含笑道:“皇上,我同情你,不过,我也相信,你不是一向都处理得很好吗?再接再厉,再接再厉啊。”
司空澈看着苏洛宁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痒痒,正要上前抱住她,却是被苏洛宁用胳膊给隔开,“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可是司空澈根本就不管,凑上前去欲低头吻上苏洛宁的唇,却是被苏洛宁抬手被拧了耳朵,好气又好笑地道:“真是色令智昏,这里可是御书房。”
司空澈此时只是痛呼,苏洛宁赶紧松开手,含笑道:“我说,皇上,你不必在我跟前这般装吧,手是我自己的,我还能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吗?哪里会至于让你感觉到疼,你这皮糙肉厚的。”
司空澈收敛起脸上的表情,眸光深深地看着苏洛宁,放低了声音道:“我就喜欢你这副有生气的样子。”
说着,就是低头吻了上去,苏洛宁有一种冒犯神灵的感觉,这里毕竟是御书房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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