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终点星

    
    玩家号后面的罗朗冷冷地看着这座城市的毁灭。
    这是他在十几年坎坷人生中做过的唯一让他有掌控感的事——在福利院孤单生活；和养父母短暂的亲密然后又疏远；与林π克成为好朋友却无法成为他唯一的知己；跟司晨心谈恋爱却从不主动示好总是被动回应；在市中心发现开花店的玩家狄娜，对方却对他不理睬......
    罗朗没有按部就班地遵循攒经验升级升职调任分部负责人的常规发展计划——他本来也希望可以，但他发现开发部不仅有个天赋惊人的上司石清越，和他同级的卢皓月也有不输于他的编程能力，何况又新进了许尽千、娄万言、卜梦娴和卜梦君几个新鲜血液。
    更要命的是许尽千和娄万言都十分机灵，又分别是乔飒飒和林π克的好朋友，这层关系又无形中抬升了卢皓月在集团的地位，而罗朗分到的卜梦娴和卜梦君这对姐妹俩都是闷葫芦，肚子里也没什么货。
    这人员分配在一时间莫名贬损了罗朗的江湖地位，然而他又不是一个能够主动开口要求升职加薪加福利的人。好在和其他二环成员一样，罗朗也升级了大脑，有了高智力的话，什么都可以自己争取——于是罗朗开始在所有能动脑筋的地方动歪脑筋。
    他学会写货币之后，就给自己写了比特币，因为他看见暗网上有人卖脑机接口和XOX系统，还有各种各样的外挂。
    第一次他买到一个假外挂，后来还陆续买到很多假接口和假系统，不过他没有灰心丧气，还是继续购买着，毕竟随手写的比特币花着不心疼。
    有一次罗朗竟然买到一个真的外挂，卖家还告诉他，如果用后觉得好的话，还可以找他买更多东西，只要有钱，他那里什么都有。
    罗朗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忍不住诱惑约卖家出来面谈。
    一见面罗朗就倒吸一口冷气——对方居然是个玩家！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人本来就在卖可以把个人资料改成玩家的外挂，所以用上自家的外挂也是正常的。
    “我叫Matisse。”玩家开口说：“我以前也是个NPC，你现在看见个人资料不是我用外挂修改的，是我真的搞到了玩家的身份。”
    罗朗感兴趣地问：“你是只有玩家的账号还是在真实世界也有一副躯体？”
    Matisse说：“只有玩家账号。”
    罗朗觉得奇怪：“先不问是真是假，我只想问玩家账号不也一样被困在游戏里吗？”
    Matisse说：“但玩家账号一条命死了可以再来一条新的命啊，而且权限比NPC高，只要不被封号，就相当于在游戏里永生了，不过就算被封号也没关系，我们平时可以多养几个小号......”
    罗朗还是觉得玩家在游戏里的命运也存在不可控性太强的问题，他于是说：“你是想给我推销玩家账号吧？我不太感兴趣，你有真实世界的身份卖吗？”
    Matisse哈哈大笑：“这个东西太难得到了，要知道真实世界现在资源匮乏，普通人生活很艰辛，有的人甚至放弃了自己的躯体，住到了好几个游戏里。”
    罗朗一听别的游戏，来了兴趣：“那你有别的游戏的账号吗？”
    Matisse还是在笑：“我要有那个本事，也不在黑市上卖东西了。不过我有脑机接口、XOX系统，都保证是真货，你要不要？”
    “要要要！”罗朗忙不迭点头说。
    Matisse劝他：“但是增加、删除、改写开发者的代码很危险，我见过的人里面，还没有长期操作不被发现的，我奉劝你还是买几个玩家账号保全自己就好了，何必去什么真实的世界呢，世界虚拟化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无所谓真实和虚假了。”
    罗朗追问：“被发现会被怎样？”
    “会被清除！”Matisse说：“如果是个人行为的话，开发者就会清除少数几个有牵连的人，如果是团体行为的话，可能会被团灭，如果这里面牵涉到玩家的话，玩家会被封号，甚至连能被查出来的小号都会被封。所以你看我连比特币都不敢自己写，就是害怕被发现。”
    “从来没有人成功进入真实世界吗？”罗朗不甘心地问。
    “据我所知，没有。”Matisse说。
    把脑机接口和装了XOX系统的电脑交给罗朗后，Matisse提醒他：“你要非常小心使用啊，我以前也是个NPC集团的，我们团就被团灭了，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少数几个人逃过了。”
    罗朗心中一惊：“也是？你怎么知道我是个集团的？”
    Matisse说：“少年，NPC的世界没有太多秘密的......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让我给你备个份，这是一个多做多错的世界，如果你万一被灭了，我会把你恢复到一个玩家账号里。”
    罗朗心想秘密泄露到这个程度，看起来在游戏里保护隐私是无意义的行为，就交了手里全数的比特币，在Matisse那里给自己备了个份。
    罗朗买到外挂、脑机接口和装着XOX系统的电脑之后，就开始修改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
    以前他认为在集团里升到高位成为分部负责人是很好的职业规划，但和Matisse交流之后，他认为团体行动并不安全，云梦泽他们只是凭空感觉多带点人出去之后力量大，但从来没想过人多了必然会在系统里留下更多的代码，也就更容易被发现，更难逃脱游戏冲到真实世界。
    以前他认为不仅应该在云梦泽集团坐到高位，还应该入驻福利院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但现在他认为不必——他决定当一头独狼！
    唯一和之前不变的计划是——找一个真正的玩家作后盾。
    罗朗租了个屋子放脑机接口和电脑，他一边联系着编程和黑客技术，入侵游戏数据库到处找寻漏洞；一边在整个历都市区进行地毯式搜索，他眼目所及之处，一共找到84个常驻玩家，其他时不时出现的玩家大都是过路或者游玩的。
    84！这么少？《巅峰》这个游戏人气太差了，罗朗心想：如果说远期目标是奔现的话，那近期目标应该确定为至少要找到一个其它游戏的账号，这两个目标都要靠他找的玩家来大成，那他目前要做的就是在这84个玩家里找到最有可能被攻略的那个，这个玩家不需要聪明、高级别，甚至是越笨越是新手越好。
    他在这84个玩家之间犹豫了很久，因为《巅峰》不是个热门游戏，现在还在玩的多半是资深玩家了，这84人中只有不到30个是低级别的新手，罗朗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其中有十多个很像是那种养得比较用心的小号，那么目标玩家就只剩下十几个，其中有四个男号、九个女号。
    男号太危险，必须放弃，于是罗朗小心地跟踪着这九个女号，其中有五个女子是事业型，每天努力在刷着各种各样的任务，只有四个是恋爱脑，看起来是到这游戏里泡男NPC的，罗朗排除了其中三个比较花心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女玩家，名字叫狄娜：她懒懒地开个花店，有意无意地泡泡帅哥，但也不太主动撩，连谈恋爱都懒得开始的样子。
    罗朗第一次主动和他接触的时候，给自己捏了一张比平时还要帅气的脸——因为观察到狄娜喜欢东方男子里比较英气的脸，所以他放弃了自己脸上一部分棱角分明的外国人特征，把自己捏得像黄白人种的混血，脸骨立体但是线条顺滑。
    罗朗还修改了个人资料，把年龄改为20岁，伪装成历都大学的学生。
    罗朗走进狄娜的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
    狄娜在包花的时候，罗朗很想和她搭几句话，但他天性不是个幽默风趣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让女生觉得他傻。
    眼看狄娜已经包完了花，罗朗心想不能说漂亮话那就说点耿直的话吧，他直接开口说：“你真漂亮，我喜欢你！”
    狄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不过喜欢我的人很多，我不是每个都搭理。”
    罗朗接过花讪讪地离开了，然后拿着花去送给司晨心。
    司晨心带点奇怪的语气说：“你这个人从来不浪漫，想浪漫一下都傻傻的，什么年代了还送花？”
    罗朗觉得意外，他印象中的司晨心不仅是女朋友，还是他永远的迷妹，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显得很开心。不过他没空想这些，他又点着急地问：“那女孩子觉得做什么事算是浪漫呢？”
    司晨心不看罗朗，只看着天边一朵云说：“关键不是做什么事，关键是那个男生是什么人，很多女生都是没有爱情只有慕强心的，如果男生比她强，随便来点小惊喜就很浪漫了。”
    罗朗深受启发，忽然想到了可以动用从Matisse那里买的外挂，把资料改成玩家，然后再去和狄娜搭讪。
    他改成了中子星级别的玩家个人资料，重新捏了张脸，又去到狄娜的花店。
    这次狄娜看见他显得很不耐烦，很勉强地给他包了花，罗朗挤出一抹微笑搭讪她：“美女，新手是吗？要不要我带你呀？”
    狄娜翻了他一个大白眼，生气地说：“你有完没完？我喜欢的是你一个姓林的好朋友，你不要来撬墙角了！”
    罗朗大惊失色：“怎么你都看出来了？等等，你真认识林π克？怎么我暗中观察你这么久都没在这里见过他呀？”
    狄娜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个游戏就剩下场景和NPC做得很精致了，其它都是垃圾，NPC都用上了外挂，还想和玩家正面杠？你再来骚扰我，我就要去匿名警告你们集团大Boss，把你踢出去！当一辈子NPC去吧！”
    罗朗求饶：“玩家姐姐，我真不知道你喜欢我朋友，我不是那种人，你放过我吧！”
    “你真不知道？”狄娜盘问他：“那为什么跑我店里来搭讪？”
    罗朗急中生智开始扮演一个痴情郎：“我就是从你店门口路过，看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狄娜坏坏地笑着拿出一个小电脑：“过来让姐姐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
    罗朗一看那电脑显然是带着脑机接口可以读取数据的，心想可不能让她看见自己一肚子和集团作对的心，本想拔腿就跑，但是又想到万一狄娜跟林π克说了这个事，那自己就前功尽弃了，一定会被集团围剿。
    于是他扑通往地上一跪：“你是高贵的玩家，我们NPC之间的争斗又伤害不到你，姐姐愿意放过我的话，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好！”狄娜爽快地说：“你帮我看着林π克身边的女孩子，不要让她们和林π克走得太近！”
    罗朗觉得很想笑，这个玩家刚睿智了几分钟，又回到了恋爱脑，他回忆了一下问：“π克身边女生很多，你说哪一个？”
    狄娜瞪大眼睛撅起嘴：“你说什么？我看他没有那么花啊！”
    罗朗急忙改口：“我是说他那个外联部基本都是女生，不过大家都是同学和同事关系，没有你想的那样。”
    “算了算了！”狄娜说：“我直接跟你说吧，我要你看住那个卢皓月，还有闻笛！”
    罗朗说：“没问题，卢皓月我可以保证没问题的，林π克根本不喜欢那个类型的女生，至于闻笛，她和我的女朋友司晨心同在外联部，我可以让我女朋友看好她！”
    狄娜满脸不悦地斜瞥他一眼：“你有女朋友？那你还说喜欢我？”
    罗朗觉得有了一线生机，既然狄娜在意他有女朋友，那就是说她肯定是不讨厌他。
    罗朗立马表忠心：“只要你一句话，随时都可以没有的！”
    狄娜笑了：“嗯，即使做我的小兵小虾，也不可以有女朋友，记住了吗？”
    罗朗高兴地点头：“一定的，我这就给你办事去！”
    “等等！”狄娜说：“还有件事情要交待——不要告诉林π克我知道云梦泽集团的事，不然就不好玩了。”
    罗朗说：“没问题！”
    出了狄娜的花店，罗朗赶紧回到自己藏着脑机接口和电脑的出租屋。他现在很担心自己的人生安全，他连上脑机接口，给自己写了保护程序，让别人没有办法删除和更改他的数据。
    罗朗甚至想到了如果对方要彻底粉碎他数据的情况，于是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自己的数据中埋下一串代码，在数据被粉碎的一瞬间，这串代码会给系统报错，系统立即就能通过他留下的信息找到他目前知道的两个奔现集团，系统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灭掉他们，这样他罗朗也不算是白白牺牲，至少有两个集团的NPC垫背。
    更何况，我还有后手，罗朗得意洋洋地想：我在Matisse那里还有个玩家号，不怕和你们这些没后盾的无知NPC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罗朗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
    这天，他刚和司晨心说完分手，就到花店来找狄娜。
    其实一路上罗朗都带着一种不适应的轻松——他没想到司晨心非常干脆地就答应了，这不是当初在网球场边痴情等待的那个小迷妹，罗朗想：她换了身体换了脑子，所以连心也换掉了。
    不过没事，感情从来就不在罗朗心里排前几位，他安慰着自己。
    罗朗努力用最轻快的步伐走进狄娜的花店，还没说上几句话，狄娜的手机就响了几下，然后狄娜让他在店里等一下，就往花店后面的花园里走去了。
    罗朗在店里等着狄娜，没几秒钟，石清越他们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再然后他觉得脖子一紧，眼前一黑，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罗朗慢慢从黑暗中苏醒，Matisse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早就跟你说NPC不安全了，还是玩家号好用，你看这次地震，都没有玩家受伤。”
    “什么地震？”罗朗一坐而起。
    “你搞了个大地震！”Matisse说：“你这个人太危险，我也不敢在你身边久留，免得受牵连。不过我是个讲信用的人，如果我发现你这个玩家号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会来给你做售后服务的，再见，你保重！”
    Matisse走后，罗朗站起来看着这座如同废墟般的城市，NPC们的鲜血还没有凝固，可见他没有像他以为的睡得那么久。
    系统真是太有效率了，罗朗想，他猜中了系统会灭掉这两个集团，可是没想到它会连整个城市都一锅端了。
    一想到整个城市都被灭了，罗朗猛然想起刚分手的司晨心，心中顿觉万千波涛翻涌——她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一个在某一时刻把我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人。
    罗朗决定去找司晨心，他来到司晨心家，从房屋的废墟中挖出了奄奄一息的司晨心，并火速给她做了一份备份。
    罗朗对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司晨心说：“我是罗朗，放心，我会把你复活的。”
    司晨心含着泪，气若游丝地问：“是你主动说分手......为什么又来救我？”
    “我为了骗取一个玩家的信任才和你说分手。”罗朗抱着司晨心说：“现在我也有玩家身份，不用依赖她了，回头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吧。”
    司晨心费劲地点点头，安然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