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掘突所言的半年之期。烛纠一声令下,所有采购的商人如潮水般撤回。虢国人终于从发财的喜悦中冷静下来,开始筹划填肚子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四处求购却接连碰壁,人家的粮食也只够自己吃而已。
这时,郑国的商人们又悄悄回来了。这一次,他们不再买酒,而是卖粮。
酒是奢侈品,不喝有点馋而已,粮食却是必需品,不吃会死人的。所以稀缺的时候,粮价可比酒价窜得快多了。郑商们很快就如掘突预料的那样,把买酒花掉的钱加倍赚了回来。虢国百姓倾其所有,却只买到一点点粮食,真是苦不堪言。
眼看已是隆冬腊月,虢城中开始出现流民饿殍。虢君慌了,赶紧跑来向掘突求援。他自知中了计,只好乖乖求饶:“郑伯您宽仁大德,饶我百姓一条生路吧?”
“你的百姓?”
“不,不,不!臣失言,是您的子民。”
“我的子民寡人自然不会不管。国库有的是粮,只要他们愿意来做工服役,个个管饱。可是……”掘突走到跟前,用睥睨的眼光蔑视着匍匐在地的虢君,恶狠狠地说道,“你和你的那帮大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替寡人管理一个小国的事情都做不好,该当何罪!”
虢君自投降以来,以为躲过一劫,时常为自己能够继续蜗居一方沾沾自喜。想不到,没过两年,还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只好嚎啕大哭装可怜,幻想博取一点同情。
掘突看着他那双泪汪汪的鼠眼,瞬间想起了第一次东迁时此人和郐君的丑恶嘴脸,反而心生厌恶。他心一横,将其一大家子削爵为民,迁到身边管制居住。
此轮商战,郑国兵不血刃,却大获全胜。但玩弄普通百姓的生死毕竟是阴招,令郑伯在虢人中的形象受到损害。而废柴虢君却因为民请命,反而成了“英雄”。削爵的消息传来后,虢城一下子骚动起来,居然出现了零星的反抗。好在大部分百姓还是活命要紧,在粮食的致命诱惑下乖乖地开挖运河去了,才没有酿成起义。不过虢人与郑国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不过这事儿丝毫影响不了掘突的心情。此时的他春风得意,已经膨胀得没边了。原来他不仅在前朝攻城略地,在后宫也“旗开得胜”!
冬日的寒气渐渐退去,大地已经有了开春的迹象,在这万物生发的日子里,季姜的肚子里孕育出了新的生命。当年窝在地下室的时候,贾汉卿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光棍的打算,如今穿越翻了身,连孩子都有了,能不high翻天么?
兴奋的掘突在朝堂上喜笑颜开,召告群臣要去临时搭建的宗庙祭祖,顺便带着心爱的老婆巡视新都,完全一副得意忘形的姿态。
司马荆生忍不住提醒道:“君上切莫忘了,诸姬大会在仲春召开,时间已经不远了。”
“哦,诸姬大会不就在洛邑开么?来去又不远喽!”
“可是……”
“司马大人多虑了。”司间弦轲忽然打断他说,“只怕这诸姬大会一时半会开不成了。”
群臣一听,迅速炸开了锅。
“据今早洛邑探子的消息,天子推迟了诸姬大会,时间改在了秋收之后。文告已经在路上,不日就会到来。”
“天子什么理由?”荆生不解的问道。
“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是身体抱恙、占卜欠佳、准备不足之类,不过没人信。据间谍们汇报,可能是因为……”弦轲扫了一眼君上,见他还保持着笑脸儿,只是笑容已经有点僵硬,“可能是因为卫侯暗中作梗的缘故。”
“卫侯如何作梗?”掘突收起了笑容。
“他们隐藏得很深。间谍们只有些蛛丝马迹,还没探知到准确的内情。”
“哦,那你就该干嘛干嘛。”掘突重新咧开嘴笑道,“寡人也该巡游巡游去。”
众臣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子搞什么鬼。
弦轲墨迹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君上有什么应对良策需要臣下去做吗?”
“有啊。”掘突一脸的不正经,“过两天使者到了,你就好吃好喝伺候着,说寡人不着急,正忙着踏春呢!”
“这……”弦轲更加一头雾水,“君上您真的不担心周召之位有变吗?”
掘突骂道:“弦轲你平常不是挺聪明的吗?寡人已经说了让你该干嘛干嘛!”
弦轲吃了一惊,一旁的索丘笑着拉住他说:“你听君上的就是了。”
于是,众臣谁也不敢再问,眼睁睁看着掘突开开心心地玩去了。
散朝路上,弦轲责怪索丘到:“周召之位事关重大,你怎么不帮忙劝劝呢?”
“请问司间大人,你平常应该干嘛?”索丘笑道。
“我?”弦轲被反问一道,吞吞吐吐地说,“当然是探听情报了。”
“对呀!君上让你该干嘛干嘛不就是嘱咐你好好调查么?”
“啊?是这样啊?”弦轲若有所思,“可君上为何不明说?为何还要在这种关头巡游?”
“都让你调查情报了,难道还要提醒敌方,说我们很重视、要认真查、要准备斗争了?”
弦轲一拍脑袋:“君上原来这是装的啊?还是司营大人聪明!”
就这样,掘突以不变应万变,拉上外朝诸臣,打出了盛大的仪仗,耀武扬威地去往新郑。而内廷三大臣则各司其职,暗中紧锣密鼓地应对。
经过大半年的建设,新郑的王宫已经颇具规模。常年奔波于朝廷和工地之间的司空整个瘦了一圈,连脸上的肤色都黑了不少。此刻的他,正卖力的向主子介绍各个工程的近况。
这春秋时候的建筑,在现代已经荡然无存。贾汉卿当年在再建筑史书上的看到的样子,大多来自出土文物、壁画上的考证和文献资料的解读。如今通过掘突的双目亲眼解读,发现竟然大差不差,可见搞古建的那帮老教授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中国的古建筑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檐下的斗拱。那深远的挑檐和屋顶的曲线,无不于此息息相关。而春秋时代,斗拱才刚刚开始发端。司空叔会设计的这些宫殿,普遍有了“斗”,却还不会用“拱”。所以那屋顶还是直愣愣的梯形,挑檐也不深远。
“司空大人,您建的这宫殿有点笨重哈。”掘突笑道。
刚刚还讲得唾沫横飞的叔会一时哑巴了,想不到自己搞了大半生土木工程,居然不能让君上满意。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说:“请,请君上赐教。”
掘突来了兴致,开始侃侃而谈:“就比如主殿这四阿顶吧。屋顶本来就大,斜屋脊还笔直而下,陡峻异常,仿佛很快就要压下来似的,过于沉重。”
“君上以为该如何?”叔会预感全能的主子大概也精通建筑,赶紧摆出学习的姿态。
“那屋顶高处可陡,向檐口靠近时要慢慢变缓。一来显得轻盈,不再沉重,二来屋檐起翘,可以让更多的阳光照进室内,三来雨水顺势而流,借反弧之力可以飞得更远,免于冲刷墙根地基。一石三鸟,一举三得。”
“君上圣明!”听到这么专业的见解,叔会已经习惯不再惊奇,“您的策略臣闻所未闻,更是超出工匠的经验,请进一步示下。”
“哈哈,司空一点就通。这样,今天寡人就在这工地不走了,你把大工匠们唤来,一起研究研究。”
于是,堂堂一国诸侯居然撸袖子干起活来,完全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目光。
掘突随手拿起一些边角木料,开始比划:“你们看,这柱顶的栌斗可以开槽,在槽里卡一块长弓形的木料,就叫拱。这两个拱头又可以装斗,斗上再卡更长的拱。循环往复,斗拱就把檩条越送越远,屋檐就随之起翘了。”
大木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中老年人,却被一个年轻人的技术惊得目瞪口呆。也有不太服气的愣头青,冒冒失失地质疑道:“这屋檐是挑远了,可是悬出去的部分太重了,肯定会塌下来的。”
旁边的人见这家伙如此大胆,对君上说话毫不留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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