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哈哈,确实如此。”姬弗湟一双肉手拱了拱,“这位想必就是晋侯了吧?”
“正是在下。”
“以前寡人随父君入朝,依稀还记得您的风华。如今隔了犬戎之乱,已是多年不见,难免生疏了,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以后我等共同辅佐新周召共治天下,只怕要经常见面了。”
“那是那是。”言罢,三个人会心大笑起来。
郑伯挥挥手,随从们便忙活起来。他们燃起巨大的火把,摆好简易的桌案,将事先准备的祭具一一呈上。掘突拿起酒爵,向晋侯、鲁公示意:“事急从权,临时的供奉简陋了些。但只要你我三人同心,天地可鉴,大事可成。”
接着,士兵宰杀一头羊、一头猪,凑了一份少牢,也算勉强有点档次。没有牛耳,掘突只好执羊耳,率先涂血于面,接着晋侯、鲁公也跟上,一起对月盟誓。
最后,掘突拿出一张牛皮地图,命人撑开。在火炬的照耀下,无论是天下九州,还是四渎八流,皆清晰可见。他抽出佩剑,映着闪烁的火光,横一剑划开黄河,竖一剑劈开泗水,三块牛皮应声而落。
接着,掘突将地图亲手送到两位盟友的手中。晋侯还算淡定,那姬弗湟仿佛捧着宝贝一样,露出了贼贼的目光。这胖子小眼珠子一转,连声拍起了马屁:“周召大德,周召大德阿!”
“哈哈,过誉了,过誉了。”掘突拱拱手,“鲁公可别得意忘形哦?记得你我的约定,事成之后,寡人可就依赖鲁国统领东方了。”
“周召放心,诸姬大会一定如愿!”说罢,鲁胖子便爬上了车。那车身猛得一沉,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马儿轻轻嘶叫了一声,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夜色中。
在回去的路上,晋侯好心提醒道:“依寡人看,这姬弗湟似乎是个鼠目寸光之人,可靠吗?”
“你看他开心那样,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方伯之位?”
“人心隔肚皮,那可不一定。要是卫侯再开更高的价码,他肯定立马反水。”
“卫侯?”掘突笑道,“他那么精明的人会让利?他要是早有这觉悟,就不会与寡人闹到这步田地。弗湟跟这种一毛不拔的人合作,是损人不利己,谁也当不成周召而已。跟寡人合作,是损人利己,杀了卫侯的威风,自己还能当方伯。鲁公虽蠢,还不至于连这都拎不清。”
“也对。”晋侯叹道,“不过你可是吃了大亏。说实话,平白无故当一方伯,就连寡人也是意料之外。”
掘突看晋侯如此坦诚,不由心中一丝感动:“有您知我心,寡人足以。”
两个英武的男人四目相对,在夜空中发出爽朗的笑声。
想当初,掘突贸然发起勤王,晋侯虽赴约,却很不信任。后来立周召、复镐京、定天子、压卫侯,两人也算是一路并肩的革命战友,这份情谊还是经得住考验的。所以当掘突决心模仿法兰克三分时,第一个想到的伙伴就是晋侯。虽然迫于形势,另外一个位置给了小人弗湟,但三足鼎立有其二,不怕第三条腿不听话。
当查理大帝遵循部落古制,将强大的法兰克帝国拆给三个儿子时,实际上是某种倒退。他的继承人想改变这一落后的制度,却被孙子辈闹翻,最后还是裂为三块。这一裂不要紧,却奠定了法兰西、德意志和意大利的雏形,从此西欧的恩恩怨怨大多围绕着他们展开。
在掘突的剧本里,一盘散沙的诸侯太过均匀,一旦进入兼并模式,很容易形成过强的诸侯。不如提早划分势力范围,形成三个松散的集团竞争。这样既有内部掣肘,又有外部牵制,容易打造长期动态平衡的局面,推迟统一的趋势。
很快,郑伯和晋侯就到达了此行最后一站,卫国的都城——淇。淇的前身,正是赫赫有名的朝歌。此时,牧野之战的鼓声已经逝去了两三百年,纣王自焚的鹿台却还依稀可辨。这个王朝尚鬼,性格很特别,与后面的周王朝,甚至汉以后的所有儒家王朝都格格不入。这让掘突不禁遐想,泱泱华夏如果顺着这一脉的文化发展,又会演化出什么样的结局?
就在掘突出神的时候,另有一队使节也来到了城门口。长长的车队鱼贯而入,一时造成了不小的拥堵。那为首的队旗上,赫然写着一个斗大的“齐”字。
“齐国人来干什么?”掘突回过神来,一脸疑惑。
“哟,你把人家的季姜抢了,还不许人家再找?”晋侯笑道。
“相亲?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来谈这个的?”
晋侯手一指,掘突这才注意到,这么长的车队大多运的是礼物。当他看到为首的挑担上用红绸绑着一只大雁,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也不该是女方来求亲阿?”
“您还真健忘,你的老丈人不就是主动上门求亲的?”晋侯都有点无语了,“事出反常必有因,说明齐侯觉得卫国风头正盛,想巴结呗!”
“哈哈,那他可真是压错宝了。这齐侯看来政治敏锐度还不够高。”
“那你说人家该压谁?总不能压给你做妾吧?”
“那倒也是。”掘突笑笑,一勒缰绳,入城去了。
此时的卫侯远在镐京,监国的人正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姬扬。许久不见,他依然还是那副谁都瞧不起的鸟样。对于周召之争,他不屑一顾,但夺妻之恨,却没齿难忘。睚眦必报的他做得比鲁公还过分,连宴会都不设,直接在朝堂上接见。
掘突转这一大圈,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如今目的已达到,更不会在意这点面子。反而姬扬越是无礼,传出去越能反衬郑伯宽容大度。
“公子,别来无恙。”
“哼!”姬扬眼皮子都不抬,“别假惺惺了。有何贵干?”
“诸姬大会召开在即,寡人作为下一任周召,都与众诸侯共商国是……”
“姬掘突!”姬扬厉声打断,“你当不当周召,寡人不!关!心!”
“公子不要太过分!”晋侯忍不住说道,“好歹还有寡人这个长辈在,您至少应遵守基本的礼节!”
姬扬赌气似的走下来,在晋侯面前程式化地行了个礼,转身又回去了。
晋侯正要发作,掘突按住他说:“何必跟年轻人计较?咱们就是来看看故人而已嘛。”
“姬掘突,你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就请回吧。”
“叙叙旧也不行吗?”
“叙什么旧?叙你如何抢走季姜吗?”姬扬忍不住说了实话,“齐国的使臣还等着见我呢,别碍事儿。”
“哈哈,不就是求亲嘛,正好让寡人也一起看看,公子配什么样的公主。”
“你怎么知道?”姬扬一脸疑惑,转而又黯然神伤地说道,“什么样的公主都不及季姜万分之一。”
“哟!想不到公子平常放浪不羁,却是如此痴情。”掘突颇有些得意,仿佛动物世界里夺得了交配权的雄性一般。
“哼,找不到比季姜还美的女子,我宁可不娶!”
掘突知道姬扬这是和他斗气呢,便缓和气氛道:“说不定这齐国公主就是个大美人呢!”
“对啊对啊,先看看再说。”晋侯仿佛也兴趣盎然。
于是,齐国的使臣便登了堂。他见还有客人在,颇有些意外,只好随机应变,一一拜过晋侯、郑伯、卫公子,然后开始求亲。这使者天生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从天谈到地,从古谈到今,从外表谈到内在,将这位叫仲姜的公主夸到了天上。
姬扬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貌似不是很感兴趣。使者只好使出杀手锏,拿出了仲姜的画像。
随着卷轴徐徐展开,掘突忍不住直起身子,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这一瞄,他不由心中一沉:这不是仲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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