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冬暮锦

    
    “时安！长宁！”
    人声此起彼伏地呼唤，在空旷的雪地中久久回荡着。
    “这俩孩子死哪儿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你这嘴注意点行不行！”
    “唉，我这不是着急嘛……”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白雪皑皑堆积在屋顶，衬得整个村子白茫茫的一片。
    大红灯笼高高挂，锦绣窗花细细开。鲜艳厚重的中国红与冬雪白结合在一起，昭示着新年的到来。
    正逢年关，两个孩子却不见了，村民们群体出动，焦急地寻找着。
    “哎呀，他们别是进山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这个季节进山，雪路可不好走。别说是半人高的孩子，就是大人都得处处当心，生怕一不留神就掉坑里。
    杨奶奶更是心急如焚，不为别的，因为时安就是她家的孙子！
    两个孩子窝在山洞里，时安身上还盖着谢长宁的衣服。
    天寒地冻的，两个孩子紧紧靠在一起，在彼此身上汲取温暖。
    谢长宁搓了搓手掌，将时安的手包裹在掌心，她哆嗦着说道:“安安别怕，大人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你别怕……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一定带你走出去！”
    “……嗯，我不怕。”山风呼啸着，时安轻轻地应了一声，他眨了眨没有焦距的眼睛，抽手将她反握住。
    “时安！长宁！！你们在哪儿呢！”
    山洞外依稀传来呼喊声，谢长宁垂着的头瞬间抬起，连忙跑到洞口，迎着风喊道:“我们在这！我们在这！”
    她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时安。
    “脚还疼吗？能走吗？”
    时安尝试着落下脚步，脚踝处立马传来痛感。
    他有些歉意地摇了摇头。
    谢长宁看了看他的脚，干脆一咬牙把他背了起来，吃力地将他背了出去。
    那一年，谢长宁八岁，时安七岁。但她小时候不怎么长个儿，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和时安差不多大。
    最先找到他们的是杨奶奶，一看谢长宁背着时安出来，她赶紧招呼其他人过来。
    她接过时安，心疼地说道:“哎哟我的心肝儿啊，这是咋了这是，咋成这样了呢！”
    谢长宁戳了戳手指，埋头低声说道:“这个，时安说想要山坡上的花，我就去给他摘，但是我没想到他跟着我来了……”
    “就、就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回来的时候，雪越下越大，我们找不到方向，外面又冷，这才躲在了山洞里。”
    谢长宁一五一十地交待，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杨奶奶。
    “对不起……都怪我没有看好他。”
    时安从杨奶奶怀里探出头，费劲地说道:“奶奶，不怪她。是我想要那朵花，是我想亲自摘下它，你千万别怪长宁姐姐！”
    杨奶奶看着怀中孙子没有焦距的灰暗双眼，又看了看谢长宁明亮的大眼，心里一阵刺痛。
    她没说话，她也没有怪谢长宁，只是沉默地抱起时安，往来路走去。
    其他人也都赶到了这里，谢长宁的外婆看着一身风雪的她，顿时又急又气。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诶，这眼见着要过年了，你乱跑什么！”
    她拉过谢长宁，粗糙温暖的大掌在她身上重重的拍了几下，拍掉她身上的雪。
    谢长宁呲牙咧嘴，“外婆，很痛啊！”
    “痛痛痛，你还知道痛呢，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了点儿啥事外婆的心痛不痛！”
    大伙都过来劝道:“李婶儿，算了，大过年的，孩子也是贪玩，咱可别动气，回去好好教育就完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散去，各家各户也都紧锣密鼓地忙活起了新年。
    谢长宁从怀里掏出那枝被挤压得皱巴巴的梅花，小心翼翼地插到花盆里。
    雪水融化滴落在寒梅上，殷红的花瓣更加娇艳欲滴，又透着一身傲骨。
    谢长宁满意地捧着花盆看了看，兴奋地抱着它跑了出去。
    “诶，你这丫头，要吃饭了，又往哪跑你！”
    外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长宁边跑边回头道:“去时安家送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时安的奶奶也住在这边，两家不过两分钟的路程。
    谢长宁敲响了他家的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
    “时安，是我，我给你送花来了。”
    时安探出头，见到是她，他转头往厨房看了几眼，随后飞快地将她拉了进去。
    在他的卧室里，谢长宁献宝似的将花盆递给他，“时安，你看！”
    鲜红花枝婀娜袅袅，花瓣上沾了几滴落雪，殷红和雪白相得益彰，甚至更有生机。
    时安接过花，凑近鼻间深深地嗅了几下，半晌才笑着抬起头，灰暗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光亮。
    “谢谢你，长宁……姐姐。”
    谢长宁摸了摸鼻子，“嘿嘿没事，既然你想要，我就给你摘。”
    她很喜欢这个弟弟，虽然他刚回来时非常冷漠，也不爱搭理她，谢长宁以为他是讨厌自己，为此还失落了一下。
    后来听外婆说，他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心里难过，并不是讨厌她。
    谢长宁一边帮外婆择豆角，一边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唉，说起来，那孩子也真够倒霉的。”外婆叹了口气，一脸惋惜。
    “他原本是个很好的孩子，家里父母赚了钱，上头还有个姐姐也是乖巧懂事的。后来有一天司机送他回家，谁知道他来之前喝了酒，车子直直地撞在栏杆上……”
    谢长宁心里一颤。
    “那司机当场就没了，时安年纪小，刚好卡在一个小空间里，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不过他的眼睛……”
    “唉……可惜了。”外婆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谢长宁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时家，想起那个苍白羸弱的小男孩，也有些心疼起来。
    那个寒假，谢长宁每天变着花样地陪时安玩儿，带他去玩雪、折花、抓鸟、追兔子，各种她能想到的都带他去了个遍。
    抓小鸟小兔子也不是为了吃掉，而是想让时安亲自摸一摸，感受一下它们的温度与模样，而不仅仅靠别人讲的故事书，孤单地探索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