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要干一架。”菊长又道:“不过,两个人在干架,饭从哪里来?”
何琪噱笑道:“都打架上头了,红了眼,这时候了,谁还管有没有饭吃?”
菊长深吸气道:“就不能坐下来谈谈,不打架了?”
何琪道:“怎么谈?让你把一半的主给我做,你愿意吗?就是你现在愿意,我都不愿意了。再说了,边上还有好多人煽风点火,他们就盼着我倆打架,越打家里越穷,他们就能从我俩手里赚越多的钱。所以,这场架,已经开打了,拉弓没有回头箭,各自都占着理。伱觉得你一人经营能带领大家吃饱饭,我觉得你这个人不行,我才能带领大家吃饱饭,只有一方彻底被打趴下,才能停止。”
菊长定了定道:“那你觉得哪个人才是对的?”
何琪又笑道:“天不知道,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由此,菊长沉吟道:“你说你不知道,但今天劳资枪毙了一个年轻人,他说他也不知道,但他敢肯定老杨的办法不对。”
处于放松状态下的何琪瞬间一颗心悬着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中升起,方才菊长特意问了李绾大哥的事,莫非菊长枪毙的是李季?
这才是菊长来的真正目的?
李绾艰难的克制着情绪,手指攥着何琪的手背生疼。
菊长道:“他今天说了很多话,劳资是个粗人,记不全了,也分不清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就想来问问你,结果你也说不出个对错来?但劳资能看出来,老杨在他面前没讨到便宜。劳资认识老杨,也有几年了,他那一张嘴,除了徐卜五能与他掰扯几句,就没见有人能说得过他,但他今天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吃了瘪。他好像是占着理,老杨好像是缺着理。这样的年轻人,劳资也不是没抓到过,就说那个姓汪的,长得跟个面首似的,你应该知道,虽说上面当时不想弄死他,但私下里想弄死他的人不在少数,当时找到劳资的人就不下一只手的数,劳资要是不想保他,任他有九条命,也得交待了。以前抓到了,劳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这个不行啊。”
“都看着呢!”
“劳资放不得!”
何琪心里已经认定菊长枪毙的是李季,也就是李绾的大哥,十分痛心与惋惜,这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时代先驱者,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代先驱者。
李绾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悄悄背过了身子,湿润的眼眶往外溢着泪水,湿透了何琪的肩膀。
菊长忽然话锋一转,取出了腰上的家伙,退出了一颗铜疙瘩,捏在手里,瞻望着,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说道:“你是个拿笔杆子的,对着这玩意应该不懂,刚刚劳资请教了你一大堆,现在让你请教请教劳资,你知道这玩意打在了人的脑袋上的哪个部位,可能不会死?”
何琪不明所以,摇摇了头,在固有的印象中,脑部的中枢神经控制着人体的全身肢体,一旦脑部中枪,十有八九,都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菊长不知为何,笑中透着哀伤,道:“你是不是以为这玩意打中了脑袋,就一定会死?哈哈哈.不一定的。”随即菊长指着自己的额骨,煞有其事的说道:“这里,是脑袋最硬的地方,只要运气好,这玩意没有全部进去,就能活命,劳资亲眼见到有人活下来过。今天,劳资本想救他一命,也不算救,最终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他自己命够不够硬。可惜他非要说最后那一句话,劳资实在是没办法了。”
何琪急问道:“他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
菊长将手里的铜疙瘩装进去,再将家伙放回腰托里,瞥着何琪道:“今天,劳资审他的时候,除了老杨在场,还有一个人在场,我不说是谁,相信你也会知道。那个年轻人指着说他的鼻子,骂他会比李承乾还惨,呵呵呵呵”
何琪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李绾凄惨的“呜呜”哭声,顿时从何琪身后传了出来,泪眼模糊的她,回过头来,朝着菊长哽咽道:“我大哥已经死了,我想带他走,可以吗?”
菊长轻啜着茶水,却是笑道:“你想带他走,自然可以。不过他不是你大哥,你也要收尸吗?”
何琪怔住了。
李绾瞬间亚麻带住了。
“你今年二十出头,你还有个二哥,你大哥至少二十六往上,今天这个年轻人二十一、二的样子,定不是你大哥。”菊长对李绾道,忽然目光一紧,逼向了何琪,笃定道:“劳资常年与人打交道,是什么人,基本不会看岔了,劳资晓得你虽然胆小,但骨子里却是个不安分的,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这个问题却是把何琪难住了,真不好回答,因为世事无常,有时候,何琪明明就不想做的事,会被这个时代从背后蛮横的往前推,就像何琪忽然就成了白话文的代言人,想找白话文麻烦的人,第一个就逮着何琪骂。
张厚德是这样,林琴南是这样,康师也是这样。
“你若是要一个确切的回答,我想我自己都不知道,也就没法回答你了。”何琪望着窗外的雪说道:“你瞧见院子里下了一地的雪了没?有光的地方,我们就能看见雪,没光的地方,我们看不见雪,但雪始终还在那里。我这个人确实胆小,总喜欢避着光走,但同时,我这个人运气差,经常走着走着,忽然一扇窗户开了,我就被光照到了。如果你所说的那个人就是走在雪地里,被光给照亮了,那么,我想我极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菊长蓦的从怀里取出了两张船票,放在了桌上,倏地话锋又一转:“你既然不藏着掖着,劳资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接下来劳资所说的话,你仔细听清楚了。北平不要待了,你那个棋馆也不要开了,以最快的速度,去平津码头,坐船回沪市,不要坐火车,对外就说是回沪市结婚。至于你的那几个朋友,最好也一并去沪市。
菊长尤为慎重的说道:“劳资看人一向准,你们可能不明白,你们这回挡住的是什么人的路?”
何琪猜到了菊长说的这个人大概是谁,但还想问的仔细一点,却被菊长打断:“不要问,若是相信劳资,尽快走。”
又道:“劳资这辈子是在刀尖上舔血混日子,身后无牵无挂,好坏烂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唯有家中老母一弟尚在,但劳资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不是不能回,而是不敢回。今天劳资结这一桩善缘,也是想全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菊长从怀里又取出了一封信,上面没写地址,也没落款:“如果你在沪市,哪天听到了劳资不在的消息了,切记不要去刻意打听劳资的任何事,也不要同别人说你认识劳资。然后麻烦你跑一趟徽州歙县,记得亲自把这封信交给我老母和阿弟,地址我就不写了,待你人到了徽州歙县,朝人打听一座许国八角牌坊,找一个大名叫许子国的人,小名叫爱guo。”
感觉菊长是在交待后事,这让何琪愈发的感到不安,此时也没无他法了:“请放心,我一定会亲自送到,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送到。”
菊长摆摆手,道:“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要是可以,劳资希望你能在去歙县的时候,先去扬州,再去杭州,顺着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走到渔梁坝码头,摘一棵路边的野草,扔进新安江里。劳资十四岁从那里出发,二十三年过去了,一次都没回去过。人说落叶归根,劳资这辈子肯定是归不了根了,你就带着劳资的念想,按照原路回到第一次出发的地方吧。”
何琪点点头,应下了,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交待完了这两件事,菊长便不作停留了,起身便要离开,走至门口时,忽然顿住了身子,回过头,迟疑道:“要是有可能,我的老母亲问你,他的大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请你替劳资美言几句。”
“劳资不算个好人,但也不算个坏人。”
“至于让不让进宗庙,随他们去吧。”
说完,菊长肥硕的身影跃入了小雪中,踩着光明,走进了黑暗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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