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剑阁听到的秋风

    
    “荥北城主余传明到。”
    “洛辰城主邢抟北到。”
    “洛族三军指挥使董静丹到。”
    “伏火军指挥使董静颜到。”
    “长老会董静朗到。”
    “南武军指挥使……”
    仪礼官捏着嗓门，喊叫的音量一次高过一次以一种富有节奏的旋律唱名应诺，洛州城内红灯结彩，无民居不挂喜庆饰物，也没有一家酒栈商铺不牵大红彩带。
    昭雷宫内的仆从管家手挎彩纸编就的花篮，将各样名贵花束像是扔垃圾一般丢掷到街角路巷，七彩花瓣迎空飘零，犹如海中珊瑚折射出水面的破晓晨光，鲜美刺眼，美艳绝伦，更有醒神花香铺面而来，即使以冬季洛州的干燥也无法驱散空气里满溢落散的舒适香润气味。
    北狩节是神族新年昭示的重要节日，这本来就是一个让人充满幻想的日子，更遑论今天更是洛族世子董心涯与鹿柔城主，洛族军相之女伊流霜的大喜之日，所有洛州城内的居民从早上起就一一与邻居亲属结伴而行，在这有着“狼顾”名号的城市中巡玩赏景。
    那真是一个热闹的日子，董心涯这样想着，他记得自己当时正站在昭雷宫神遇殿的望星塔上，看着宫城外的人群像是流动的水一般前后相继，轮转不休。
    只是马上就要成为新郎，走入人生最重要地点的董心涯眼中却无半点喜色，仿佛外方世界的欢声笑语与他隔绝一样，他再望了望昭雷宫内外，耳朵继续留意着宫门处仪礼官的唱名声音，不敢漏缺一个字。
    “鹿柔城主，洛族军相到。”
    终于，那个人到了。董心涯心想，我们都没有退路了，洛族世子迈着步子走下一百四十二层阶梯，铿锵不断的钢铁击打声自神遇殿传到望星塔塔顶，狭隘窄小的石封建筑内那声响不断击荡产生回音，到最后竟化作似刀锋鸣震的残酷之声。
    走出神遇殿之外，正有数名衣饰各异的族人在等待他。
    董心涯对他们点点头，低言道:“箭已在弦，万事只待东风起，你们都去吧。”
    前一刻还静立的数位立刻无声无息的退下去，脚步雄健却似鬼魂般飘忽。
    余乱心依旧那副瘦脸枯槁，似林苑深处的旧竹死木，他是唯一没有离开董心涯的人物。
    “想好了？”干巴巴的死寂声音从余乱心口中传出来。
    董心涯不停留，直接疾步离开:“务必将伏火军拿到手中。”
    余乱心目送年轻世子离开，名为君臣，实为师徒的两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道别方式。
    董心涯缓步轻行，从神遇殿行到太一殿。
    这里也有另外一群人在等待——侍女，礼官见到世子终于回归，先是庆幸，再是施礼，各个将头颅压到最底。
    随后他们将董心涯迎入太一殿内，为他穿上喜袍红衣，尽力收拾世子的仪态神容。
    “铛，铛铛……”旷远的钟声由远及近，前后十二响，声音浑雄，经久不散，与醇厚的钟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千言万语组成的壮阔合唱声。
    董心涯身在热浪似的歌声中仿佛灵魂出了身壳，那天的歌声无论他后来如何回忆，也记不起清晰的桥段，更别提他是如何踩着鼓点钟鸣之音走入玄坤殿。
    宫殿四周站满观礼宾客，金丝游龙的玉带之道两边，金甲持戟的卫士如松柏站定，系在缨盔上的红绸丝绦漫舞飞旋，天光云影之下，梦幻缥缈好似一条登仙路。
    董心涯牵过爱人的手掌，一路直过玉带大道，在玄坤殿厚重的金门之前，他骤然停下步子，好像出神的魂魄回窍一般，董心涯紧紧抓住身边人手。
    身边的伊人疑惑了半刻，大约是认为爱人心中紧张，所以她停下来，轻轻抚着董心涯的手掌，借此舒缓两人间绷紧的氛围。
    “和我……”
    董心涯用尽了全力才将下半句讲出口:“一起走吧，离开这儿……”
    两人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好啊。”在伊人回答之前，董心涯好像忽然醒悟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脸色苍白的他扯过爱人手臂，踏进玄坤殿。
    这一生，都注定对你不起了啊，伊流霜。
    董心涯猛的惊醒过来，左掌拂过脸颊，上面尚有水渍湿润，第二军主嘿的惨笑起来，偏偏做这种梦，想起最不想记起来的事情。
    他一步迈出，身周太宇之力形成的银白光芒破空绽放，似在虚无界中开出一朵纯白雪莲，天地间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重新在他面前展现。
    董心涯跨入眼前世界，只看到眼前阴云如城，似有黑龙倒转翻滚，隐雾之中银芒紫电腾挪飞舞，轰天彻地的爆响接二连三。
    脚下雪白的冰雪山界，好像纷纷苏醒的怪物，浪花奔动，颠顶银雪咆哮漫卷，似接天连地的海啸怒潮，前后拥挤，另有雪峰中的凸显山石在雪浪里做中流砥柱，将潮水般下奔的雪海截做两段，似在海中劈波斩浪的绝顶之士。
    董心涯心念电转，一身紫金白袍在风中云里鼓荡不休，庞大的势境领域向四周扩散出去。
    “雾雪峰吗？”董心涯慢慢道出名称，缓缓飘向主峰。
    在他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十一道金银鸿光纵地而起，化作个个身影。
    落在董心涯身后四人一见他赤发红瞳，心内俱是大震，但却无人敢有一丝异动。
    另一边七人看到他标志性的红瞳金芒，立时就将他当做敌人，戒备更加严谨。
    只是刚刚天雷轰闪，空间破裂，六人没有一个看到董心涯是自裂缝中出现的，否则会立时察觉到实力悬殊，溜之大吉。
    这十一人分别是第三序列横刀铁索，七杀横剑与圣族西晶域七仙神，本在雾雪峰空中交手，却被忽然出现天象异变打断。
    等到天象稍歇，又记起各自任务，纷纷回来对峙，只是第三序列四位高手一见到第二军主立时肝胆震颤，不敢多看一眼，早就没了战意。
    另一边圣族仙神不知深底，看到不速之客董心涯并没有立刻动手。
    两方人马都陷入沉默的时刻，反而是孤身一人的董心涯率先开口:“泠花公主何在？告知我半句情报，可从我手底活命。”
    圣族七人骤闻这狂放豪言不禁面面相觑，随后轰然大笑。
    其中一个猛虎化身的圣族高手放言回道:“大言不惭的东西，驹十三这条命可不是别人饶出来的……”
    话音刚落，一道银芒电闪刺过，正中驹十三心口正中，圣族其余六人只能看到眼前一亮，驹十三身躯就像是块石头一般，坠空下落。
    他们纷纷又怒又惊，赶忙借接住同伴身体，见他还有气息，都放下心来，只是对眼前人更加忌惮。
    第二军主对神族四人道:“你们四个都是真灵军主麾下军将吧？”
    四人感到逼人气势转移到自己头顶，一个个脸色大变，支吾点头，不敢有任何大动作。
    董心涯斜睨众人，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白纸红符间一点火星正在符印中央跳跃，像是天上遥远的星辰。
    “看来徐泠是在鸿天巨塔内了。”董心涯珍重的收回符纸，领域气势收回，完全无视圣神两族的高手，直接掠向雾雪峰山腰处冰帝神卫驻地。
    董心涯刚动，却看黑云翻滚的低空中有一条神龙破幕而出，其黑云罩体，雷电绕身，巨壇大开，氤氲气浪似热沸的滚油翻腾聚散，隐去它大半身体。
    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那黑云神龙甫一现身，就怒吼连连，两道雷电自龙爪激射而出，耀光急闪，破云击地，猛扑向第二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