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弗的龙翼挽歌

    
    纯白的泥形生物从袖袍垂落，凯伊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扔向巨型深潜章鱼的触足。这只从寒霜次元素位面应召而来的雪泥怪，和凯伊身上黑布丁怪的浓稠黏腻不同，仿佛一团滚动的雪尘，轻盈活泼，滚动起来速度奇快，表层飘散出零零碎碎的冰晶，在空气中闪光。
    纯野生泥怪未经过驯化，还分不清哪些是可以吃，哪些是不可以吃的。驱动它的本能，让雪泥怪触碰到血肉的第一反应反应，就是进食。
    章鱼一根吸住楼板的长触足被它包裹，急速冻结，结出霜花。乌贼甩动触须试图把它抖下去，结果咔吧一声，冻脆了的长触足断开。四根触足少了一根，章鱼上攀的身子顿时一坠。
    雪泥怪趴在断裂的触足上，直坠向章鱼角质巨腭。腭口大张，咔嚓一口把雪泥怪从中咬断。
    凯伊无声一笑，泥形生物从理论上来讲是非常不适合作为战斗的召唤生物，它们没有智力，敌我不分，行动缓慢，力量孱弱。但凯伊就是喜欢，尤其感兴趣泥形生物的繁衍方式——分裂。
    雪泥怪没有任何器官，当它被一分为三，就变成了三个独立的个体。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快朵颐起来。其中一个就在章鱼的嘴里，长满荆棘舌齿卷住雪泥怪来回凌迟，只绞下一片一片的雪尘，然后就冻脆了。
    章鱼惊怒地把四条短触须伸出来撕扯，雪泥怪柔软的躯体一撕即裂，于是白色的泥形生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小。顺着躯干爬上触须，吃掉吸盘，吃掉腕足，吃掉表皮。当章鱼凸出的、富含水分的眼球被冻裂，冰刺贯穿而出，它终于疯狂了。四对长短腕足疯狂拍击，坠落在黑水中，仿佛一锅诡异的汤汁：浓黑的汤水表层已经被胶质化，主料章鱼半截身子陷进去无法下潜，汤水表面点缀着三十几团纯白，和许许多多冰冻断裂的触足。
    凯伊冷眼观，触足的再生速度越来越慢，它已经没有力气，垂死挣扎地几次拍击，也被黑布丁怪挡住。时间过去两分半，歌塔一层的积水过半凝结胶化。很快巨鲨就没有腾转游动的空间，被史莱姆裹住躯体，堵塞腮部和喉管，念不出一个咒音。
    但战斗必然不会以此结束。根据指导书籍所言，先逼迫对方紧随自己的步调，以大势扼紧敌方的咽喉，紧接着就是——第三步，绝杀。
    在凯伊掌握的最高法术层级，第六环法术位上，一个威力巨大的【解离术】，正等待着巨鲨的亡命反扑。解离射线能将所接触一切有形物质击溃，分解为微粒尘埃。
    章鱼的四条长触足已经全数断裂，断口已经无力再生，四只短足抽搭着。水下又伸出一只缓慢的触足伸向凯伊，凯伊默诵着解离术的前置法咒，对它的垂死挣扎置之不理，直到触足临身才灵光一闪，有问题。他没见过多少海生生物，但依据图鉴，这是一只分类为八腕目的章鱼，而不是十腕目的乌贼，这第九只触足哪来的？
    触足表面没有吸盘，浓黑的颜色也不是黑水所染，那是高度凝聚的负能量色泽！凯伊中断解离术，正要应变，触手猛然加速！
    触手的拍击如**般轻柔，却让凯伊感觉到窒息，他能感觉到阴冷、邪恶的力量透过黑布丁怪的油膜，吸取他的精力。全身的肌肉在一刹那松弛无力，更可怕的是，当触手缩回，带走了凯伊相当一部分的精神力量，让他从魔网第六层跌落到第五层。
    凯伊惊怒地发现，包括【解离术】在内的三个法术消失了，他失去了所有六环法术。阴损的吸能法术整整打落了他2个法师等级！而这是永久性伤害！
    触手蓄力再次攻击，凯伊别无选择，向前一指，黑布丁怪脱离身体，扑向黑暗触手。它的酸性腐蚀对能量凝结体毫无作用，只能用强大的生命力和负能量相互抵消。在触手缩小的同时，黑布丁怪像是死去的鼻涕虫，裂解成一片一片滑落，直至彻底消亡。
    两个月的培育和驯养死在眼前，凯伊脑子里想起书本上的一句话：从头到尾皆如预期的计划，仅存于纸面。没有消解能量的法术，他必须牺牲黑布丁怪，否则再几次轻柔的**，他就会被打落成凡人，浑身肌肉无力而死，就如同当初在剃刀城下，被影龙龙息喷中的某个恶棍。
    自己的防御圈已经出现破绽，一旦被逼迫位移，变体史莱姆的胶液同化就会逆转，变回水池，前功尽弃。而他目前所拥有的法术只能击伤，无法重创巨鲨，塔内一层的防御机制，只有剑蜘蛛和全塔的幻术体系，后者完全不是为了战斗所安排。依照书籍记载，当决斗大势已经不稳固，最好的策略是撤退，以谋求下次反击……凯伊皱眉，自己看的到底是哪本书来着？好像是……《银月奥法学院战术指南》。
    凯伊自嘲一笑，自己一天学也没上过，模仿哪门子学院派，而且步步为营的胜利，一点也不有趣！
    他向下一指，【墨云术】消解，水色恢复清澈，胶化的水质提高了透视度，双方身影暴露在对手视野中。此时凯伊才惊觉巨鲨对于液体的掌控要强大得多，它将残余水源聚拢与一角，以此为本体召唤出一只超巨型水元素，而自己呆在水元素体内。水元素是有生命的水，别说五分钟，就算五十分钟也不可能被史莱姆同化。而水元素负责移动，转换位置，巨鲨可以安心施法，源源不绝进行召唤。
    局势无法推进，那就来赌命吧！
    凯伊终止同化进程，操纵巨量胶质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移动、旋转。就像是搅拌一瓶粘稠的浆糊，刚开始很吃力，但随着流速加快，漩涡逐渐成形。被包裹在胶体中的无数杂物，由慢而快旋转。凯伊和史莱姆融为一体，从来没有尝试过如此猛烈、全力以赴翻卷自己的身体。一阵隐隐地撕裂痛传来，仿佛双腿被卷进车轮，四分五裂。血滴从凯伊鼻尖低落，一旁的观看者没发现兜帽下的赤红，巨鲨却嗅到法师洒落的甜腥。
    巨鲨很快意识到了，凯伊要用漩涡把水元素绞碎！他不甘示弱，命令水元素抄起一张方桌，猛力掷向空中。
    凯伊指尖流出一道火舌，砰地一声击落方桌。
    战斗从彬彬有礼的你来我往，变成死亡竞速的狂乱搏杀。绚烂的法术射线击碎硬木家具，召唤生物咬断力场武器，半空中流光迸射，碎片横飞。不到十分钟，两者毫不留手地相互轰击。满池的胶液疯狂旋转，发出恐怖的呼啸。耳音震耳欲聋，光线闪烁刺目，战势波及到残催平台上的众人，即使是将军，面对末日般的场景，也只能抱着脑袋硬挨木屑和流火。半空的凯伊连连滴血，旋转的杂物将水元素一点一点撞碎，仅存包裹巨鲨躯体的一小部分。双方都在等待敌人被掏空的一刹那。
    最终，凯伊的法术位耗竭，一只银烛台把他撞退数尺。他维持许久的法术专注被打断，胶体一瞬间液化成水。
    观战的众人长大嘴巴，他们大概能猜到这意味什么，塔主输了！
    碰！巨鲨破浪而出，在抛物线的顶端一口咬中凯伊！
    漩涡没了驱动力，依照惯性缓缓减速。众人寂静无言，神情恍惚。
    “结束了？”维尼不可思议地问，刚刚塔主还犹如神魔，转眼就命丧鲨口？
    无人回答，无人出声。
    水下，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不，青年，正在潜泳。自从当年差点淹死在金雪河里，凯伊就偷偷学会了游泳。此时的他，卸下史莱姆的变体伪装，露出属于青春年纪的面容——神采飞扬。
    他知道巨鲨只会在确认他耗尽所有储备，专注维持崩溃之后才会出击。所以在搏命的最后一刻，他主动解除胶化，然后用法师塔幻术掩饰自己落水的身形。巨鲨一口咬中的，只是被幻术掩盖的史莱姆。如果巨鲨没有亲自动手，那凯伊将会在水中孑然一身面对海中霸王。
    但，他赌赢了，赢在搏命的气魄，赢在对敌人的揣摩。
    凯伊思维连接上巨鲨喉管中的魔宠，下达指令：酸化。
    ……
    平台上，维尼死死盯着水面，他不相信塔主会死，不相信她的魔法之神会死。如果那样，她还有什么生存的目标。
    “不可能的，不可能……”她喃喃说。
    银发骑士艾菲绝望地捂住脸，“我们该怎么办……”
    “它出来了！”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巨鲨浮出水面，被一团巨大的胶球囚禁。内中的巨鲨无比痛苦，酸液从食道涌出，除了嘶嚎再发不出一声诅咒。它狂乱地甩尾，浑身发颤，八只眼球只剩下血坑。上下颚不断开合撕咬，利齿却一颗颗脱落，在胶团中浮游。强酸腐蚀坚硬的鲨皮，露出紫红色血肉筋膜，它挣扎地是那么用力，以至于自己的血肉和内脏都被甩出来。空气中弥漫刺鼻的酸味，水面咕噜噜冒泡。当酸液从眼窝进入大脑，不可一世的浅海领主最后一颤，彻底不动了。只剩下一副被酸液蚀透的焦黑鱼骨，在水面漂浮。
    维尼目瞪口呆，突然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众人悚然回身，发现戴着兜帽的塔主就在那，没有水迹，没有血迹，一如往常。
    “塔主，这、它……它……”
    “没事了，一条有点凶的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