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与尘埃

    
    听完了弗兰德的话，君士坦丁若有所思，头脑中顺理成章地推理出了很多东西。
    君士坦丁打量了大殿四周，“这里仍然是阿斯嘉德山脉？”
    “是的，这里是在山脉主峰内部，你眼前看到的这座大殿，是我生前修建的，后来被浮士德改造成他半位面的一个入口。”
    弗兰德咳嗽了一声，然后指了指身后微微敞开的大门，“而这座门后面，才是你要寻找的浮士德陵墓，那是另外一个空间，或者用你们人类奥术师发明的术语，是属于他的一个半位面，我不懂奥术，在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奥术这种魔法，这个词是上一次来到殿里的那个白衣女人告诉我的。”
    君士坦丁沉默了一会，“你说的那个白衣女人，是我的母亲。”
    这样一来，羊皮卷上母亲留给自己的信息，就全都对上了。
    当年母亲的确找到了这座大殿，但是却发现无法打开浮士德的大门，那时的她还并不知道凛冬城就是浮士德陵墓的钥匙。
    “她还告诉我，上一次来到浮士德陵墓外的，好像还有两个人。”君士坦丁说道，想起了母亲在羊皮卷上的另外一段话。
    听到君士坦丁的话，弗兰德眼帘微垂，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当时，她和两个很可怕的人类在阿斯嘉德山脉的上空激战了一场，连在地底深处的我，都感受到了云海之上空那股可怕的力量波动，足以荡平整个山峰。”
    老精灵王低头俯视着宝座下的君士坦丁，“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其中一个骑士身上拥有你们人类信仰的那位光辉之神的能量，而另外一个魔法师的魔力甚至还要超过全盛时期的我。”
    君士坦丁微微攥紧了拳头，那个人类骑士自然是传说中的帕拉丁，但那个魔法师又是谁？
    “老前辈，请问，你知道天幕龙殿是个什么地方么？”君士坦丁忽然开口道。
    弗兰德枯槁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年轻人，作为浮士德曾经的朋友，我必须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永远不要去那个地方，最好也不要打听。”
    弗兰德望着下方的少年，注意到他眼里闪过的惊愕，于是神色凝重地补了一句，“天幕龙殿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组织，据说在上古诸神时代便开始存在，当年精灵王朝内部也有过记载。”
    “在中古时代，曾有不少隐退的精灵王出于好奇，于是前往龙殿探秘，其中不乏魔力在我之上的强者，但结果是，他们一个都没有回来。”弗兰德的语气和眼神都变得无比凌厉，“一个都没有！”
    随后，老精灵王丢出了一句宛如平地惊雷般的话语，“千年之前，你先祖浮士德的陨落，也和天幕龙殿有关。”
    浮士德的陨落，一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如同一片夜色般幽深的阴影笼罩在君士坦丁的心头，挥之不去。
    星空之下最强大的魔法师，怎么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教宗隐晦地告诉他，可能是因为浮士德的力量太过强大，会打破位面秩序的平衡，所以不被天界光辉所容。
    母亲在羊皮卷上也说过，浮士德本身并不是属于这个位面的存在，而是某个古老种族的后裔，那个种族是天界自古以来的敌人。
    如此一来，千年前，天界对浮士德下手似乎也顺理成章。
    但现在看来，浮士德的陨落，似乎还没有这么简单。
    君士坦丁手指缓缓摩挲，心中默默计算着，从时间线上推测，浮士德陨落的时间大概发生在中古纪元末期，黎明之战爆发之前。
    在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霍得抬头望向水晶宝座上的弗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辈。”
    眼前这位活了一千多年的大精灵王，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之一，也许他清楚背后真正的内幕。
    弗兰德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当年我还在破晓之城里，破晓之城还处在建设阶段，有很多工作留给我们做，议会成员的任务都十分繁重，而在那个时候，浮士德已经离开了世界树议会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议会里有个隐晦的传闻，据说他孤身一人去了巴比伦大陆（注）深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精灵王朝，还是在这个时候。”
    “我也不知道。”
    “当时我在世界树议会的【奥秘之冠】里，负责整理收集从精灵王朝里面偷偷搬运过来的各种古籍资料，没空和别的法师交流，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某一天的夜晚…”回想起千年之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老精灵王眯起了眼睛，面容冷峻异常。
    “正在我在【奥秘之冠】里，正翻阅一本魔法书籍，忽然间收到了他传给我的魔法讯息。”
    “浮士德是世界树议会最强大的法师，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联络我们，我们对此都习以为常。”
    “但当时我还是很意外，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找我？用的还不是议会内部专门的通讯魔法阵，而是最最隐秘的灵魂信息，他为什么不联络别的魔法师？”
    弗兰德的眼里闪过异常复杂的寒光，“然后，他告诉我，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不久将会陨落，要我收到讯息后赶紧离开破晓之城，回阿斯嘉德山脉。”
    “那段灵魂讯息我现在还留着，可以给你看。”
    大精灵王伸出食指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吟诵起古奥的咒文，然后缓慢地移开手指。
    他的指尖上，漂浮着一团湛蓝色的光芒，光芒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依然没有散去。
    君士坦丁从中感受到了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那是星辰之力。
    他内心不由一动，看来这段魔法讯息和吊坠里的一样，也是先祖留下来的。
    一份足足被保存了千年的魔法讯息，可见这段记忆对弗兰德来说何等重要。
    星芒缓缓转动着，从微弱的星光中隐隐传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极富磁性，想来原本应该十分动听，但此刻却只透着不尽的沙哑和疲惫。
    整段讯息一共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弗兰德，我受了很重的伤，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了，这次的对手非常强大。”
    “议会里出了叛徒，有人知道了我的秘密，并通知了天幕龙殿。”
    “我在精灵族的圣庙里找到了两块神器碎片，但只来得及取走其中一块，交给了法琳娜的族人。”
    “我在阿斯嘉德地下的宫殿等你。”
    “别告诉任何人。”
    光芒缓缓散去。
    “法琳娜是浮士德的情人，也是我的同族，她是我们精灵族皇帝陛下的女儿，当时已经怀了孕。”
    弗兰德徐徐补充道，“但当浮士德陨落后，她也从破晓之城里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接着，弗兰德看了君士坦丁一眼，眼神十分怪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母亲应该就是法琳娜和浮士德的女儿，所以，你身上其实也有一小部分精灵族皇室的血统，虽然你自己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
    ……
    君士坦丁不由哑然，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身世居然复杂到了这种地步。
    至于浮士德口中的“神器碎片”，君士坦丁隐约猜到，那个所谓的碎片应该就是母亲交给自己的黑色匣子里藏着的东西。
    而在那个夜晚，曾经的精灵王弗兰德站在雷雨交加的山崖上，度过了震惊、迷茫和彷徨的一夜后，选择悄悄离开了破晓之城，离开了所有的同伴，孤身回到了伊卡迪亚大陆。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君士坦丁继续问道。“您见到浮士德了吗？”
    弗兰德轻轻叹息一声，眼神掠过不尽的感慨，容颜似乎也变得更加苍老。
    他从水晶宝座上走了下来，走向宝座后方已经敞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跟我来吧。”
    精灵老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仿佛光是这个动作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轻轻推开这扇尘封了千年的大门，
    君士坦丁来到缓缓开启的大门前，手心微微出汗。
    门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
    齐格飞和罗兰感到自己走在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之中。
    冷风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像是阵阵低吟。
    两旁是巨大的山壁，空气稀薄异常，气氛压抑而凝重。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齐格飞不耐烦地挥动手中的魔剑，以媲美深渊领主的力道在山壁上削下一块圆桌大小的岩石。
    罗兰打量着周围的岩壁，“从石头的地质特征来看，我们现在似乎处在阿斯嘉德山脉某个山洞以内。”
    忽然间，罗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前方。“那是…”
    齐格飞挑了挑眉。
    在他们面前，矗立着一座翡翠色的水晶宫殿。
    ………
    高耸的门扉打开，五彩的光亮喷射而出，一阵澎湃的空间波动瞬间吞没了门外的两人。
    君士坦丁好不容易站定，看清了眼前的壮阔景象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半位面的上空挂着绛紫色的星云，亮银色的星辰点缀在雾霭般梦幻的夜空星河中。
    而呈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片静谧的大海，从耳边拂过的阵阵海风提醒着他，这并非幻觉。
    他和弗兰德，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白色祭坛上，周围屹立着数十根直通云霄的石柱。
    祭坛的本体建在矗立在海中的一块巨大黑色礁石上。
    蓝色的波涛轻抚着祭坛下方的黑色礁石，一切宛如一个虚幻的梦境。
    弗兰德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海浪，看着脚下平滑如镜的海面，神色苍凉而忧伤，怀念着逝去的久远传说。
    “那天我回到宫殿，进入了半位面中，看见浮士德就站在这个祭坛上…”
    弗兰德神情恍惚，眼前深蓝色的大海将他的思绪扯回千年之前……
    浮士德站在祭坛上，负手而立，海风拂过他苍蓝色的头发，卷起点点美丽的星屑。
    这位星空下的最强者，正安静地站在海边，眺望着远方，品味着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浮士德转过头来，“老朋友，你终于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弗兰德震惊地望着浮士德，精通自然魔法的他，能感受到浮士德体内的生机正迅速消退，而且无法挽回。
    “你…要死了？”弗兰德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在大精灵王眼中，从多年前相识的那一刻起，眼前这位男子就如同星辰一样璀璨而耀眼，似乎永远不会有坠落的那一天。
    他无法想象，如此强大的浮士德，怎么可能会死？
    浮士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没有人会不死，即使是上古传说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伟大的诸神之王，也有陨落的一天，何况我一个凡人？”
    “我还有最后的请求，想要拜托你，我的老朋友。”浮士德平静地说道。
    “说吧。”弗兰德压抑住内心的悲痛，沉声道。
    “我请求你，帮我看守我的陵墓，并告诉下一个打开陵墓的人…”
    浮士德顿了一下，接着缓声说道，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再也隐藏不住，“请你告诉他，命运要他带领神族完成复兴，让世界树重新出现，这是我建立破晓之城的初衷。”
    “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集齐四块上古神器的碎片，才能真正唤醒那个伟大的存在。”
    “其中一块碎片我交给了他母亲的族人，一块留在精灵族的圣庙里，还有一块在天幕龙殿，最后一块是我在深渊里找到的，埋在这个祭坛下面。”
    “弗兰德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浮士德眼里一抹深切的悲哀，“请你告诉那个打开大门的人，虽然命运要他走上这条道路，但是我内心却衷心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凡人，能够幸福地活下去。”
    “一旦他拔出祭坛下面的这个东西时，意味着他将不再是人类，彻底放弃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份，走上命运为他准备好的道路。”
    “而不幸的是，那样的话，他未来需要面临的敌人，会是龙殿和天界。”
    “只有当他真正看到星空的那一刻，他才会懂得作为一粒尘埃的可贵。”
    浮士德仰天轻叹，“所以，我会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自由。”
    弗兰德怔怔地望着眼前罕见地流露出感情的浮士德，在他眼中，这位至交好友一向是冷静，理性、完美的化身，宛如不朽的星辰。
    在以往的日子里，浮士德和他们谈论的也都是世界、法则、命运、力量之类崇高宏伟的意象，却很少会有如此人性化的情绪表达流露。
    原来，他真的快死了。
    浮士德淡淡一笑，“好了，老朋友，我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
    他向着弗兰德摆了摆手，然而向着海面走去，海风吹起他星蓝色的长袍，猎猎作响。
    弗兰德震惊无比，“等等，你要干什么？”
    浮士德平静而缓慢地走向半位面的海洋，“都说魔法师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但我已经无力见证至高星辰的重生，所以，只好选择安眠在大海之中，这样好歹也不算遗憾。”
    浮士德的身体腾空而起，向着万里外的星空飞去。
    无数瑰丽的星芒从他体内飘出，庞大的魔力升入空中，让整个半位面都感受到了颤抖，磅礴的星辰力量升入空中，织成了大片星云。
    他的身体则迅速燃烧，湛蓝的光焰迅速点亮了整个夜空，宛如夜幕中划过的流星。
    平静的海面忽然汹涌起来，漆黑的海水不安地翻滚着，雷鸣般的轰响不绝于耳。
    一道道千米高的黑色浪柱伸向高空，像是不舍主人的离去，想要挽留。
    弗兰德呆立在原地，看着夜空中划过的星光发怔。
    海天相接的一刻，浮士德的身体彻底消散。
    只余下无数萤火般的蓝色光点，柔柔地洒向无尽的海面，坠入海面后，将海水渲染成宝石般的深蓝。
    星芒倒映在明镜般的海面上，温柔而动人，一如少年时代的浮士德曾仰望过的那片绚烂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