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与尘埃

    
    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位于破晓之城第二号轨道的浮岛永远显得那样宁静。
    大半年过去过去，星见塔外表并没有多少变化，矗立在浮岛山峰上，高耸入云，环绕魔法塔的奥术云散发出湛蓝的辉光，显得神秘万分。
    与破晓之城其他圣地相比，星见塔显得分外冷清，空旷，静谧，与世隔绝。
    在这个地方呆久了，甚至可以让人忘却时间的存在。
    唯一变化的是，自半年前起，星见塔多出了一名成员，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
    晨光穿过星见之塔的穹顶，柔柔地洒进环形的中枢室里，照在君士坦丁的头顶上。
    君士坦丁坐在中枢大殿的地板上，仔细地盯着光幕。
    不知从何时起，点点星芒环绕在他的周身，数量不断增加，从初始时的数十枚，到如今的数百枚。
    一朵朵苍蓝的星辉漂浮在光幕前，散发出无比绚丽神秘的光芒。
    似是过了很久之后，坐在光幕前的君士坦丁本能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湛蓝色，望向天空的视线显现出远远超出自身年纪的悠远和深邃。
    就在方才，他的灵魂隐隐感知到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几个古老的意志已经醒来，并且对他散发出敌意来。
    这股敌意是如此强烈，冲击着他的精神世界，硬生生将他的思维从水晶光幕的知识之海中震了出来。
    轰！
    数百枚星芒炸开，在中枢室内掀起一场小小的能量风暴。
    君士坦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大脑，心想自己到底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了？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长串数字便自动出现在他的脑中：两百一十四天二时九分零六秒。
    君士坦丁怔了一下。
    答案来得如此轻松，但君士坦丁如今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也是观测结果的一部分。
    他随机闭上了眼睛，开始仔细思索刚才那股感觉从何而来，同时精神力迅速掠过全身，感受着自己目前的状态。
    让君士坦丁有些意外的是，他现在的精神力无比充沛，远比在雪原上突破皇冠位阶级时更加强大。
    不知不觉中，君士坦丁的精神力已经走到了皇冠法师的极限，快要向大魔导师的境界迈进。
    或许这也是修习占星术带来的益处之一。
    不过，更大的变化在于君士坦丁眼中的世界。
    在奥丁灵魂赐予的星辰之眼下，世界脱去了缤纷的面纱，彻底变成了由无数的数字、线条和符号构成的规则的集合。
    他的视线落向远处，一切都变成了有迹可循的观测信息，山河、草木、日月星辰…都变成了可以用数字和符号来解析的对象。
    这正是光幕之中所记载的，无数占星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直到看到这些数字符号的这一刻，君士坦丁才终于明白他学习占星术的意义何在。
    奥丁灵魂赐予的眼睛是开启真理大门的钥匙，帮助他获取外界的信息，而占星术，则是用来理解这些信息的工具。
    “原来，这就是世界的面目。”君士坦丁若有所思。
    古代哲人所说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大概指的便是如此。
    君士坦丁略一思索，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出现在他的心中。
    那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某个断裂的大陆，大陆上方漂浮着巨大的宫殿，四个祭坛拱卫着黑色的大殿，笼罩在未知的能量中。
    天幕龙殿，君士坦丁心里瞬间浮出这个词汇。
    他于是清楚了那股敌意从何而来。
    属于【奥丁】的灵魂力量警示着他，再过不久，龙殿就将展开行动。
    君士坦丁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脚步了。
    “是时候出发了。”君士坦丁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刚走出门口，他便遇到了霍金。
    看到他，霍金同样显得很吃惊。
    “你…你出来了？”霍金打量着身前的君士坦丁。
    这半年里，霍金和君士坦丁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但印象却异常之深
    星见塔的占星师都有各自的休息室，那里是他们阅读、冥想和起居的空间。
    唯独君士坦丁是个例外，他的休息室便是星见塔的中枢室。
    在霍金眼中，君士坦丁就是个十足的怪物。
    在这两百多天里，君士坦丁九成以上的时间都呆在水晶光幕前观察吸，收前代占星师们留下的知识，期间不吃不喝，连续坐上好十几个小时。
    只有很少的时间段才会走出室外，短暂地冥想数十分钟后，便又返回中枢室，继续吸收知识。
    星见塔历史上出过天才，也出过疯子，但在霍金的眼里，配的上怪物这个称号，只有君士坦丁一个。
    霍金仔细注视着君士坦丁。
    “你好，来自法罗大陆的霍金.维诺阁下。”
    无视对方眼中的诧异，君士坦丁礼貌地向对方行了个标准的法师之间的礼节。“您在一年前突破到了魔导师的境界，我应该向您表示祝贺，我叫君士坦丁.地格斯，来自伊卡迪亚大陆。”
    事实上，即便不问，如今君士坦丁也清楚这些，他向对方询问，只是表示礼貌罢了。
    霍金也明白这一点，他淡淡苦笑一声，“你说的很对，君士坦丁，拉普拉斯老师所说的命运无迹者，都这么恐怖的么？”
    他之前可从未和君士坦丁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更不可能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姓氏、出身和法术等级。
    但对方却能一眼看穿，只能证明一旦：君士坦丁的占星术水平如今已经远远凌驾于自己。
    这让在星见塔呆了五个年头的霍金内心生出无穷的挫败感。
    然而，君士坦丁给他的打击还没有结束
    “你去过虚空绝境。”君士坦丁注视着霍金，一条命运轨迹清晰地浮现在他眼中，围绕霍金的命运主星移动。
    “是的。”霍金生硬地点了点头，在君士坦丁面前，他有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
    “我目前在绝境长城工作，是其中一位大人物的副官，主要任务是用占星术向守卫长城的试炼者们提供情报。”
    “能成为破晓圣碑排名第三试炼者的副手，对不擅长战斗的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息。”君士坦丁审视着命运主星反馈回来的讯息说道。
    霍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君士坦丁能从他的命运主星中获取和露娜相关的信息，说明他的占星术已经进入了回溯的高阶阶段。
    “的确。”霍金坦然说道，并没有动怒，在观测结果面前实事求是是每一个占星师的基本素养，“她叫露娜，目前是绝境守卫军的主力成员之一，我们的敌人是异位面的混沌种族。”
    君士坦丁点了点头，从霍金的命运主星上，他已经了解了足够多的情报，包括破晓圣碑里许多强者的排名。
    对于他日后的行动而言，这些信息极为重要。
    临走前，君士坦丁忽然扭头，对霍金说道：“你的次元戒指里有一块残片，那块残片的命运轨迹被人做过手脚，应该是天幕龙殿的家伙，或许再过不久，你们就将面临战斗，甚至是…战争。”
    霍金的神情瞬间呆滞。
    ……
    在星见塔的露台上，君士坦丁见到了第二位占星师，而且是传奇级别的占星术士。
    君士坦丁平静行礼。
    白发苍苍的开普勒注视着眼前的晚辈，神情有些复杂，“拉普拉斯去参加世界树的圣地大会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跟我说吧。”
    “前辈，麻烦跟拉普拉斯阁下说一声，我要离开浮岛一段时间。”君士坦丁道。
    开普勒没有吃惊，“你准备去哪里？”
    “虚空绝境。”君士坦丁说道。
    “年轻人，总是喜欢去这些打打杀杀的地方。”开普勒摇了摇头，“”不过虚空绝境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就算你进去了，也未必能出来，要是你到了长城那种地方，没有魔导师的实力，几乎是必死无疑。”
    老人感慨了一会，接着问道：“我看不透你的命运主星，所以我很好奇，你现在究竟在占星术上走到了哪一步？”
    君士坦丁说道：“除了大预言术那一部分，其他的，我大概都已经看完了。”
    开普勒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淡淡道：“既然如此，哪怕你现在不是大魔导师，也已经胜过大魔导师了，去吧。”
    君士坦丁微微鞠躬，然后平静地转身离开。
    注视着君士坦丁的背影，百无聊赖的开普勒自言自语道：“日后的破晓之城里，又要多出一位圣浮士德了吗？破晓圣碑上的那些家伙，多久没有感受过被占星术支配的恐惧了？”
    ……
    传送术的光芒渐渐消失，君士坦丁来到一片原始的山林外。
    君士坦丁打量着这座浮岛，湛蓝的眼眸里闪过无数讯息。
    这里是破晓之城的第四号浮岛，学者法师的组织--【奥秘之冠】总部所在地。
    君士坦丁在星见塔的水晶里了解过关于奥秘之冠的许多资料，不过，亲身目睹和阅读资料体验完全不同。
    肉眼看上去，这座浮岛十分寻常。
    但借助星眸的观测，他能读出这座貌似平凡的浮岛下，有着许多不凡之处。
    光是在他周围的大型魔法阵，就足足多达七个。
    那些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乃至建筑物，都是魔法阵系统的一部分，有着各自的属性和功能，防御、攻击、监视、隐匿…不一而足。
    “奥秘之冠”虽然是个学术组织，不过从魔法阵的设计水准来看，第四浮岛从前的强者数量绝对不少。
    如果真的发生战争，这座浮岛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巨型的堡垒。
    他不由再次惊叹破晓之城前贤们的威能。
    山林外的湖边，一颗树下，欧拉正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静静地阅读，在他周围，无数书籍和古卷堆积成山，连绵成一片书籍山脉。
    普通人估计要穷尽一生才能读完其中的一座小山丘，要想把这片书山看完，简直天方夜谭。
    但君士坦丁丝毫不怀疑欧拉能做到这一点。
    听到耳畔传来的脚步声，欧拉将视线从书本移开。
    黑色的眼瞳静静地凝视着君士坦丁蓝色的双眸，两者宛如星空和黑夜般泾渭分明。
    欧拉推开旁边的书山，露出刻在草地上的法阵轮廓一角，“第四浮岛上到处都布置了【奥法之眼】，这是监视系统的一部分，任何外来者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学者法师们感知。”
    “这是我花了两天设计的反侦测法阵，可以屏蔽奥法之眼，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对话被浮岛上的人偷听。”
    君士坦丁微微蹙起眉头。
    自在学院的第一次见面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单纯地把欧拉看成一个普通的少年法师而已。
    但如今，拥有了【奥丁】灵魂，并吸收了大量占星术知识后，在他眼里，欧拉的形象已经变化了许多，很多以前看不到的谜团一一浮出水面。
    君士坦丁眸子里的星芒闪烁不定。
    让他震惊的是，在欧拉的头顶，没有任何命运轨迹出现。
    这说明，欧拉和自己一样，是传说中命运无迹者。
    “看来，这半年你在那座塔里收获了很多。”对视了一会后，欧拉扫了君士坦丁一眼，似是感受到了君士坦丁身上的变化。
    “彼此彼此。”君士坦丁说道。“我接下来要去末日竞技场。”
    “齐格飞和罗兰也在第六浮岛，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们。”欧拉说道，转过头，从周围的书卷中翻出一本格外残破的书籍，年代似乎分外久远。
    “这本书是我从【奥秘之冠】图书馆的底层找到的，里面的内容或许对你今后的行动有所帮助。”
    欧拉简洁地说道，他伸手一挥，书卷自然而然地漂浮起来，缓缓飞向君士坦丁。
    君士坦丁接过那本书，迅速扫了一眼封面，封面上的文字是用君士坦丁所不知道的古代文字书写而成，不过这对如今拥有【奥丁】灵魂的君士坦丁来说，根本构不成障碍。
    利用【奥丁】灵魂赋予的数据化视野，结合占星术，很快，残卷封面上的文字就被转译成他可以识别的字符，出现在君士坦丁眼中。
    《死海文书》，是这本书的名字。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君士坦丁说道。
    “里面记录的是一位中古世纪最早期，一位先贤对上古神代纪元的推测，作者被光明教会初代教宗密令追杀，这本书也因此流落到一位传奇魔法师手中，被奥秘之冠所收藏。”
    “我想，你现在应该对上古神话时代发生过什么应该很感兴趣才对。”欧拉说道。
    “你到底是谁？”
    将书本放入次元戒指后，君士坦丁抬起头，重新审视着这个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同窗”，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你知道我身上的秘密？”
    “你指什么？”欧拉平静地问道，“凛冬城的身世？浮士德的血统？还是你所继承的上古神祇真名？”
    君士坦丁仔细盯着欧拉，眼睛里闪过一抹寒芒，周身缓缓浮现出无数水蓝的星芒。
    蓝色的星芒轻盈如流萤，围绕着他的身体转动，飞舞，构成一片瑰丽的星空，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奥秘。
    比起半年前，星域的规模和亮度都已经增加了数倍，威能更是非同小可。
    一股强大的魔法力量笼罩了草地周围。
    君士坦丁不是不讲情义的人，但是拉普拉斯和乔伊都再三告诫他，除了最亲密，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外，绝对不允许这个世界上有旁人知晓自己身上和浮士德相关的秘密，哪怕是欧拉。
    即便是对拥有灵魂契约约束的罗兰，君士坦丁也从未告知。
    面对漫天美丽却充满杀机的星芒，欧拉依然十分平静，“苍蓝星域可未必对我有效，而且，如果你全力出手，惊动了奥秘之冠的大贤者，恐怕你自己也很难走出去。”
    欧拉的魔力并不强大，至少在君士坦丁眼中是如此，而经过半年的闭关后，君士坦丁对星域的驾驭已经今非昔比。
    苍蓝星域，是这个位面宇宙里最不可思议的魔法奇迹，它的力量甚至可以打破境界之间的壁垒。
    觉醒了真名之后，君士坦丁的星域更是强大。
    哪怕是面对那头曾经出现凛冬城里的灰色巨龙，甚至是大审判长德雷克斯，如今的君士坦丁自信也有一战之力。
    按理来说，欧拉没有任何可能对抗星辰之力，除非他是一位隐藏的传奇魔法师，而这种可能性极小。
    但是【奥丁】的天赋本能却隐隐提示着他，欧拉陈述的完全是一个事实，就算加上他口袋里的神器级命运怀表，也无法对欧拉造成太大的威胁。
    尽管这看上去十分费解，但君士坦丁却知道，奥丁的感觉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一阵寒意不由掠过他的心头。
    欧拉竟然知道自己身上的所有秘密。
    难道说，从很早以前开始，自己就已经陷入命运的漩涡了吗？
    君士坦丁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试图再一次用占星术锁定欧拉的命运主星，可是却再一次失败。
    而且，呈现在他眼里的画面分外奇异。
    欧拉的头顶是一片幽深的夜色，没有任何轨迹，甚至连命运迷雾都没有，一切都被笼罩在漫无边际的幽暗之中。
    那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君士坦丁说道。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电光，“或者说，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欧拉朝天空望了一眼，“抱歉，现在告诉你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和你不一样，我的真名，哪怕只是说出口，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欧拉说道，“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甚至我和你，具体来说，是和你体内的奥丁，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君士坦丁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我如何能相信你？”
    欧拉平静地说道：“对于拥有真名的我们而言，信任只需要凭借彼此的本能，你可以问一下你自己身上的那另外一部分灵魂，它对我是否存在敌意？”
    君士坦丁默然。
    欧拉重新将视线投向书本，“没什么要问的话，就先离开吧，我还要继续看书。”
    君士坦丁站在湖边，陷入沉思。
    当欧拉第二次抬起头来后，君士坦丁的身影已然消失。